黄怒波:与现实对抗到底

作者:石鸣

黄怒波:与现实对抗到底0( 2010年5月,黄怒波从南坡成功登顶珠峰 )

见到黄怒波时,他刚从珠穆朗玛峰归来不到一周,脸被晒得黝黑,1.92米的身躯整个陷在扶手椅里,说话间语调尽管亲切却掩不住疲惫。看着他,你很难想象这个男人已经55岁,从知天命之年才开始登山,一气呵成登顶过世界七大洲的最高峰,此前则是身价过亿,连年“福布斯富豪榜”、“全球华人企业500强”等榜上有名的企业家,慈善捐赠数额巨大,仅向其母校北京大学3年之内捐款达到10亿元。“北大110周年校庆时我捐了1个亿,当时就承诺说10年内要捐到10个亿。”黄怒波对本刊记者说,“现在算是提前完成了任务。”

黄怒波的办公室是双层复式结构,带一个十分宽大的晒台,里面养了许多动物。有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屋子里专门养了两只小猴子。“加拿大松鼠猴,搬家时朋友问我要什么,我说猴子,他们就送给我两只。”黄怒波告诉本刊记者,“小时候就想养,带猴子的流浪者一敲锣就交钱那种。”晒台一侧养了5只体型大小颜色各异的鹦鹉,最大的那只尾羽足有半米长,嘴喙尖利、坚硬,目光凶狠。“我觉得真健美。”他赞叹道,“只能我碰,别人它都不让摸。”以前他还养过一缸鲨鱼,每条1米多长。然而谈起鲨鱼他却直摇头,说:“都死了,这次刚回来,最后一条就死了。我准备换别的鱼了。太娇气,胆子又小,赵宝刚拍那个什么《婚姻保卫战》,就吓死两条,我本以为鲨鱼很强悍,谁知道这么弱不禁风,太难养了,生命力太不顽强了,我就不喜欢了。”谈到最想养什么动物时,他沉思了一会儿:黑豹。理由是因为它美,想“每天跟它聊聊天,说说话”。

坚韧,是黄怒波给自己的定义。4岁在“文革”中失去父亲,15岁又失去母亲,16岁时他去插队,把自己的名字从“黄玉平”改成了“黄怒波”。“想着我这一生,要像黄河愤怒的波浪一样。”“在社会中摸爬滚打的年月让我知道了,谁也不能靠,只有靠自己坚持,打拼。不服输,这就是我的人生态度。”他说,“登山也一样。第一,爱登山,跟坚韧有关系。第二,能登成山,跟坚韧也有关系。第三,反过来,登山又让我更加坚韧。山你得自己上去,很多人都走不动,登不上顶,每一个放弃的人基本上都有一个团队,但还是放弃了。”

今年这次登珠穆朗玛峰,是黄怒波第三次挑战珠峰。第一次2009年从北坡攀登,结果在8700米处被迫放弃,这被黄怒波定义为迄今为止印象最深刻的一次失败,将之与上世纪90年代初他刚刚弃官经商,因为轻信而被骗钱高达200万元、欠债几十万元的挫折相比,他显得十分轻描淡写。“那些都算不上。那些不是困难,是人生转折。”2010年,他从南坡登顶。今年则是选取与2009年完全相同的路线,登顶成功后,《北京晚报》为此发表整版的专题报道。“文章标题是我定的。”黄怒波说,“‘因为失败,我再归来。’我就是特别不习惯放弃,我一生中从未甘于放弃。要说我有什么长项,那我最擅长的就是把一件事做到底,做到极致和尽头。”

这大概是黄怒波对抗现实的一种方式。童年的不幸经过多年的磨砺之后,他自述“已经像一个遥远的故事”,然而当初因“反革命家庭”等称号而受到的种种歧视、凌辱在他心上造成的痕迹却难以磨灭。“没有尊严,生活在社会的底层,跟狗一样。”他描述道,必须要用最下贱的反抗方式才能自我保护。在那个年月里,他最幸运的一点是想尽办法读了很多书,“插队之前就已经把能找到的中外名著基本都读了,去插队时就开始读《资本论》了”。也正因为此,他把“命运”和“现实”两个概念区分得特别清楚:“无事不可生事,有事不可怕事,我属于这样的人。遇上了我就承认它,接受它,不然怎么办?但我不信命。有些遭遇不是命,是现实,你得感谢现实,让人成熟。”

黄怒波:与现实对抗到底1( 黄怒波 )

1976年,黄怒波作为中国最后一批工农兵大学生经《宁夏日报》的推荐进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学习,毕业之后顺利进入中宣部工作,自此个人命运开始与改革开放的时代背景严丝合缝地对应起来。连他自己也在回忆中对本刊记者承认,这趟仕途如何走得一步登天:“80年代初,除了当官、当老师之外,没别的出路。那个时候自己就是想留北京,觉得中宣部很神秘,觉得一步就能跨进中央机关,想到在这个地方干点儿大事,政治上有所抱负,也希望自己能有所成就。”

然而,10年之后,90年代开始的时候,他却突然离开了官场。走的时候做到了处长、党委委员,调任至建设部时是副司长。“如果当年没走,现在大概能当个副部长。”他说,“当年的同事基本都是副部长了。”走的直接原因是陶铸的女儿陶斯亮挖他过去合作,深层原因则是他心理上的。“政治上的前途对我已经没有吸引力了。你看得到自己的人生,你算得出来自己一辈子能当什么官,能干什么。”黄怒波说,“最后就觉得这么下去,我这一生不就完了吗?没挑战了,就剩个当官了。”彼时,邓小平的“南巡”刚刚开始,他重读了契诃夫的小说《小公务员之死》,决定弃政投商,去重新追寻每日生活的意义所在。

头5年,用他自己的话说“很难”。“没有明确目的,当时不知道干什么,就觉得什么能挣钱就折腾什么去。”他回忆道,“每天都觉得有项目在做,那些人蒙我、骗我,每天忽悠。总觉得自己老是要突破,老是要发财。”实际上他并没有赚到什么钱,而那个时候被骗的钱,也是之后做企业做了好几年才还清。“被骗了,挣不着钱了,也不能不生存。所以也没气馁,一直在找项目,你看这不也找出来了吗?做大了吗?把被骗的钱全都还给人家了。”迄今为止他最讨厌的人类行为依然是撒谎,他说:“我自己就很少撒谎,你叫我撒个谎,脸就红了。”

20年下来,黄怒波已经成功地从一个文人转型成了一个商人,然而骨子里他似乎仍旧是一个充满野性的人,只是外表被打磨得越来越光润了而已。他喜欢诗歌,那是他情绪的一个出口,此外他喜欢的都是户外、探险等危险系数高的活动。在他心目中,海明威在所有英雄人物中排第一位,喜欢的理由之一是“最后用枪结束了自己”。2005年他开始登山,跑去登的第一座山就是非洲最高峰乞力马扎罗山。“因为海明威的小说《乞力马扎罗的雪》,我想去看高山上的豹子,于是就开始登山了。”然后,他立刻补充道,以后不会再去登山了。6年之内,他已经一口气把自己心目中认为值得登的山都登了一遍。

黄怒波身边的人说,登山让他的性格变得宽厚、平和。而他在登山途中见惯了太多的死亡,对生命的态度变得更加辩证和无所畏惧。“你问我最大的恐惧?可能失明吧,觉得要是瞎了怎么办?不过想想其实也没有什么。我什么都不怕,现在死都不怕,更没什么怕失去的,本来就什么也没有嘛。”他对自己如日中天的财富和地位完全是身外之物的态度,新浪博客当年写了一段时间就不高兴写了,不想要自己作为名人的话语权,因为觉得“不太公平,也没什么倾诉欲望”。“下半辈子的主要任务之一,就是尽量把能捐的都捐出去,至于一点一点地捐了多少,我跟他们说,这点事就别宣传了。”

“接下来我的计划就是去把世界各地的文化遗产再走一遍。”黄怒波告诉本刊记者,“然后写出一本游记。”他到现在为止因为各种工作关系已经去过30多个国家。“但是过去的都不算。我要重走。一个人上路,谁也不带。一个人走得快。一个月里抽出10天,你算算能走多少地方?”■

(文 / 石鸣) 现实黄怒波对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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