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床

（图 陈曦）

文/徐蓉

才进病室，我们就有点儿后悔。

病室里弥散着一股淡淡的透着甜腥气的臭味，临窗的21床仰卧着，他的右胳膊捆缚了许多复杂的管子和透明的装置。前几天，胳膊刚植完皮，从左腿上取了一块大致20厘米×30厘米的皮植在他那被卷进机器的右手臂上。现在，整个膀臂乌黑肿胀，手指尖有隐约可见的脓液，若隐若现的臭味显然来自脓液。

我们是22号床，矫正术后取板，排期下周二。术前检查后，无处可去，只能坐病室里看电视，大家也将互相的病况了解清楚了。

21床觉得那天邪乎！差了哪一步，也不会出这个错。那天他上山，到一个朋友的厂里，看到机器就动手要检修一下，于是让旁边妇女关上电源。哪知她偏偏将机器发动了，他整个右胳膊卷进了机器。

当时还真没觉特别疼，头脑还特冷静，立刻让别人用布带将胳膊从臂根部扎紧，防止大出血；与姐姐取得联系，姐姐是医院的急救护士，为他的后续治疗起了很大作用。

5000元叫到一辆车，从山上直接开到省城医院。医生说要截肢，不然怕人保不住。

家里人还有他自己，却想要保住这胳膊。

姐姐进修时认识北京的医生，联系上，医生讲如果能够在4个小时内将病人送到，应该有很大的把握保住胳膊，但路途上的风险要自己承担。

他们真的在4个小时内赶到了北京。

医院撤了一床不那么紧急的手术，紧他先做。到如今住院40多天，先后做了4台手术。

讲着遭受的那么多罪，他倒挺轻描淡写的，似乎也并不恨那“老娘们”。看着他那爱说爱笑的样子，换个药也要跟那位特年轻的男护士贫半天的劲儿，你简直觉得他啥事儿也没有。

他自述在病床上躺了40多天，瘦了20多斤，看着很为自己的消瘦怜惜的样子。其实，他长得相当地胖，腿看着总有别人的两个那般粗。不过也有好处，因为移植的皮肤就是从大腿上取的，普通人要取那么大面积（A4纸张大小）的皮肤应该会更加困难一些。

病情重，医院同意妻子、妹妹两人加护，她们晚上垫了垫子睡在病房地上。妻子也是胖胖的，眉目却清秀好看，我从未见她愁容不展过。离经历的生死一线稍远后，他们终能放松一下自己的神经。她逗他，他也逗她，遭罪受苦也成了互相嬉嘲的一件事。

医生讲，只要植皮活50%以上就算成功。真是一个浩大工程，许多医生去了换药室。可不多久，许多医生又都走了出来，说那臭味实在受不了。他回病室后，我们也没忍住，每人去护士站领了一个口罩戴上。下午的时候，味道方才慢慢散了。我们立即将口罩取下。

幸好，他的植皮竟成活达到83%。

治疗过程将是漫长的。当晚医生开了皮肤生长因子，很贵，买了好多瓶。腿上的伤口也得处理。那药喷一层，腿上纱布干透后，边就卷上去一点，妻子小心翼翼地用剪刀给修掉，再喷再剪，要这么一点儿一点儿地揭完整个的最后一层薄纱布，下面渗着血，隐约可见新长的肉。然后，他还要去康复医院，为这扁扁的胳膊塑形。他讲着，我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几回自己的胳膊，觉得真是贵重。

一周后，我们出院。21床说端午节争取回家休养一阵子。我在大厅办手续，远远看见他妻子扶着他到门口散心。5月末的北京，天气已经挺热，他们也不怕热，就倚坐在医院外墙那儿。高高的墙壁下，胖胖的两人显得挺小。他们默默看着街上熙熙攘攘、走来走去的人群。夕阳照脸，皆为金色。

这对正在遭受苦痛的人，显然为这幕最为寻常不过的生活场景着迷，不知要待到何时他们才能够重新踏入？ 21床个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