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不敢不据实奏闻大皇帝”
作者:卜键阿穆尔骑兵团士兵
这句话有些拗口,也有些外交上的弯弯绕,出自咸丰帝对黑龙江将军奕山密奏的批谕,命他如此对俄国人去说,全句为:
若久居此地,我等不敢不据实奏闻大皇帝,连阔吞屯之事,亦不得不奏。
若要解释一下,意思是:如果你们长期占据海兰泡,我们只得据实奏报朝廷,不敢再作隐瞒,就连以前你们侵占下游阔吞屯之事,也将一并奏闻。
不知是要统一口径,还是怕臣子表述不到位,清廷对外交之事处处遥控,细到具体的话应该怎么去说,都要写明。前面曾写到穆拉维约夫在奇集谈判时提出要割据黑龙江左岸,清廷闻知后,指示吉林将军景淳等告知对方,“中国法制森严”,“恐得重罪、不敢入奏”,总之是我们害怕皇上治罪,不会把你这些的无礼要求转呈。有这么一挡,朝廷也就假装啥也不知道。而俄国人步步紧逼,直接就在对岸搞起大生产大建设,清廷又研究出一个“不敢不如实奏闻”的句式,内涵真的还挺丰富,能显现大清皇帝的无上尊威,能表达经办人的为难和留有余地,也带有威胁之意。阅读中俄史料文牍,可见清代边官还真的常常使用,不少时候再加发挥,变成“你们如果……我们就会被处罚(处死)”的套路,辅以切脖子的手势。老毛子听多了,也就剩下“呵呵”了。
却说普提雅廷到了买卖城对面的恰克图,与大清土地一步之遥,但等待良久,不得其门而入,只好折向尼布楚。这也是一个情绪化的家伙,由原来的主张暂停向黑龙江增兵和移民,以免激怒清廷,一变而态度激烈,表示如果瑷珲当局在黑龙江上再作阻拦,就发兵攻占那个城市。而穆拉维约夫此前没听他的,照常命令练兵和造船,积极筹备再次入侵黑龙江;此刻也不把他的建议当回事儿,倒是借着要护送俄国使团、迫清方礼貌接待公使的理由,提出向海兰泡等地运送三个哥萨克骑兵连,并带两个边防营和一个炮营护航。俄廷这时才知道还是老穆更谙练边情,不光完全批准他的方案,还下旨命穆督“酌情采取预防措施”。
“黑龙江事务”的主导权,重又回到老穆手中。
俄军的第四次航行黑龙江行动,仍由外贝加尔省省长卡尔萨科夫负责。俄军已积累了丰富经验,较多制造大木筏,成本低,吃水浅,装载货物牛羊方便,一旦搁浅也易于拖拽,更重要的是到达目的地后即可拆散建房。这次航行的目标主要为两项:一是迁移阿穆尔骑兵团的三个连及其眷属共451户,要多处布点,安置在黑龙江上游左岸近1000俄里地方,扼守河岸;二是“武装护送公使,并以武力作为他的后盾”,穆督知道双方不会打起来,以此为幌子运去三个加强营,实际上是要扩建军营和帮助移民建房子。《外贝加尔的哥萨克史纲》写道:“带这些营是为了应付万一,是为了威胁中国人,但主要的是充当安置哥萨克的劳动力”;“这里所说的士兵,几乎都是用来建造公家房屋和帮助哥萨克移民浮运财产和盖房的”。船队于5月中旬分批出发,而穆督与普提雅廷分乘快艇,仅带两艘小型炮舰,在月底才驶离石勒喀。由于机动性强,他们很快就赶过所有的部队,包括那三个营,于6月5日在瑷珲对岸的沙俄结雅哨所会合。这也证实在穆氏的脑子里,压根不需要啥子护航。
就在老普到达的当日,两人带着炮舰驶向对面的瑷珲。有一种说法是普提雅廷带领四名士兵强行入城转了一圈,实际上没有。穆督没有出面,只是老普派员登岸,询问是否收到朝廷准许他进京的旨令,回答是没有。于是普公使便命开船下行,前往黑龙江入海口,由那里换乘“亚美利加号”取道海路赴华。穆督率炮舰陪送了一段水路,算是礼数已尽,次日折返结雅哨所,忙自己的事情去也。
再说清廷接到德勒克的奏报、得知普提雅廷可能转由黑龙江赴华后,即行由军机处通告黑龙江和吉林,要他们设法阻拦,由于路途遥远,此时尚未到达。瑷珲副都统魁福对老普的来去匆匆一头雾水,即向奕山报告,奕山也迅速转奏:
据黑龙江副都统报称:俄夷驾大船数只,于黑龙江城傍岸,声称“伊国曾咨明理藩院,迄今未接回音,前欲取道蒙古境界,因薪水不便,今请由满洲地方行走”等语。诘其何往,据称欲赴日本国有事。该副都统欲诣舟次会见,该夷拔锚开行,木酋折回海兰停泊。惟俄夷前由水路游行,尚属安静,近来欲由陆路取道,又不提及进京,种种诡诈,不知作何究竟?
报件中的“俄夷”,指的是普提雅廷,而“木酋”即穆拉维约夫,黑吉官员叫他木哩幅幅,对其强横已种下深刻印象。这段叙述可补俄方记述之简,普提雅廷派人问询理藩院回文之事,表示希望从瑷珲沿陆路进京,被告知没有收到批文,经齐齐哈尔往北京的事自然无从谈起。魁福已在岸边等待,通常会晤俄人的大帐篷应已搭好,可老普已是兴趣索然,连船也懒得下了。副都统见其不上岸,意欲登船相会,二人也不理睬,开船顺流而下。
穆督在海兰泡待了整整一个夏天,三个营的沙俄正规军赶到这里,就在瑷珲对面大肆兴建。这使清方严重不安,奕山得知后紧急上奏,说有俄夷七八百人分别乘坐大木排,并带着小船,驶到海兰泡停泊,“建房二十处,并安设炮位”。瑷珲协领巴达朗贵前往对岸交涉,穆拉维约夫对他说最好是仿照恰克图通商,便可以彼此相安,并告知“后起人数尚多”。由于语言问题,清方官员常弄不明白俄方的意思,加上一些推测,难免误差。老穆如果真的这样说,也是有意忽悠,争取时间建房和移民。而清廷还真的被忽悠了,批复中有“俄夷拥众猝来,要求通商”,“是该夷欲占地通商,已明言不讳”,要求当地官员不得接受对方的礼物,不得与俄国人做生意,设立关卡,严禁老百姓卖给食物,使之难以存身。针对沙俄在瑷珲的新动向,大清军机处火速拟了一套新词,要奕山告知对方:从前只有恰克图一处口岸,近年在新疆增加两处,立刻就惹出争端,朝廷必然不肯再增加通商地点;吉林、黑龙江地方寒苦,所产米面等仅够本地人食用,加上民情凶悍,难免发生争斗。还说如果不及早将人撤回,将会由理藩院告知俄廷,相信“尔国王必当秉公惩办也”。
不知这些话在层层递减后,传到穆督耳中还剩下多少?而即使原版转述,也无异于“对牛弹琴”。牛气冲天的穆督哪里会听这个!他命令属下向瑷珲官员和海兰泡居民散布一个信息:从明年开航始,凡留在左岸的居民均属俄国管辖,不愿意接受管辖者,应该迁到右岸去。黑吉两省官员终于明白老毛子所图不是什么通商,而是要侵占整个左岸,奏报朝廷。谕旨定的调子略作调整,告知对方已将侵占领土之事奏报朝廷,“尔等如此恣意行驶,我等不敢不据实奏闻”,“理藩院已行知尔国查办”,意思是你就等着挨收拾吧。
可叹此时的大清军机处,不光不查阅像《尼布楚条约》之类重要历史档案,大约连一份《皇舆全览图》也没有(狭窄的值房也没有一个悬挂此图的空间),对于奏折中提到的地名,在左岸右岸都弄不清。就在这份谕旨的末尾,竟然问:“精奇哩地方,是否系黑龙江专辖?所称往奇咭贸易,是否内地?抑系东海岛屿?”真是让人无语。(待续) 历史哥萨克边疆穆拉维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