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添二总裁
作者:卜键
敉平变乱,乾隆心情大好,开始翻阅进呈的四库书稿,看出一些错讹又复恼怒,命将蔡新等交部察议。可能是意识到应加强审读把关,第二天即有旨“命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程景伊、兵部尚书嵇璜,充四库全书总裁官”,再一次扩大总裁班底。
如果说纂修大型图书须有协调管理人员,在四库馆总裁中显得过多了,新增的两位可都是翰林出身,是要审稿的。
程景伊(1712~1780),原籍安徽歙县的云雾塘,曾祖程之俊涉足盐业,在江苏常州运河边的文亨桥下设置货栈,发家后称文亨桥程氏,富而蓄书,至其父程彦考中康熙三十八年进士。景伊为乾隆四年二甲进士,选庶吉士,授编修,升迁颇速,由侍读学士、詹事兼上书师傅,十九年三月升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他对祖籍的感情很深,是京城歙县会馆的主要赞助人之一,撰文募捐,自己的诗集也题名《云塘诗钞》。予以内阁学士一职,是翰林官将得到大用的信号,孰知在二十三年十二月,程景伊无端被卷入一场诉讼中:天津一个叫潘浚的老讼棍控告盐商牛兆泰,编造案由,将长芦盐政王凯伯也牵扯在内,说其女婿张曾效为帮牛家,从京师带了十余封信札打通关节。其实这些函件多为寻常的朋友问候,军机大臣、吏部左侍郎裘曰修因儿子与牛兆泰系儿女亲家,带了一封信来,王凯伯派员送往,张曾效后来到牛家做客,返京前接受了一百两银子馈送。主审官为户部侍郎吉庆和直隶总督方观成,审结后奏报案情,长达17页,指出别的事项属于诬告,持京札嘱托则有些影子。乾隆富有好奇心且精力旺盛,不仅读完案卷,也将那些信件读了一遍。其中的一封是时任兵部侍郎程景伊写的,有这样几句:“承乏中枢,晨夕内廷,殊多旷废。今秋未与木兰之役,稍得专心职业。”意思是位子比较重要,早晚都在皇宫当直,学业旷废很多,今年没有跟皇上去热河,才有了些读书写作的时间——像是诉苦,其实是显摆。皇上读后大不爽,批谕:
大约小翰林辈方在本衙门行走,则以入直内廷为捷径;及积久受恩满志,又以晨夕入直为苦。此即韩愈所谓“丁宁顾婢子”者也。今程景伊自问:兵部之事,朕果赖彼以理乎?本不过旅进旅退、可有可无之人,伊岂不自知,而靦颜为此语乎!以此居心,安可授经皇子,着解退其在尚书房行走。(《清高宗实录》卷五七六)
“丁宁顾婢子”,出自韩愈《送殷员外序》,形容一些官员以在朝值宿为苦,离家之际缠绵不舍,用以讽刺。对于裘曰修的信,乾隆以为“虽无嘱托之言,明有嘱托之意”,解除了他的军机大臣一职。谁能想到一封书信惹出大麻烦呢?经过这场风波,裘曰修、程景伊等更加谨慎畏怯。而弘历对景伊毕竟是欣赏信任的,三十四年二月擢为工部尚书,次年闰五月改刑部尚书,九个月后改吏部尚书,三十八年八月擢协办大学士,先兼三通馆、国史馆副总裁,一年后入任四库馆。
同时被任为四库总裁的嵇璜(1711~1794),年龄比程景伊大一岁,论科名则早了四届。他是雍正八年二甲进士,庶常散馆授编修,在翰林院待了十余年,任日讲起居注官,迁侍读学士,其间还两充乡试正考官。乃父嵇曾筠为治水名臣,仕至河道总督、吏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可谓位极人臣。嵇璜秉承教诲,对治河素有研究,提出相关建议,也多次到河工现场。二十二年春,嵇璜请假在家乡无锡奉养老母,乾隆命他往南河河道衙门任副总河,就近侍奉母亲。两年后,已是礼部尚书的嵇璜再请回籍养母,服丧结束任东河总督。后济宁等处漕运堵塞,乾隆钦命查明原因,嵇璜承认督办不力,被调离东河,先授工部尚书,又降为左副都御史。不久因会审时刑部出错,嵇璜跟着签了字,再降一级。乾隆对大臣处分极严,降级也包括革职为清朝大员的必修课,审讯和抄家流放也不罕见,过去一段时光,多数仍有可能复职。
三十八年五月,嵇璜再任工部尚书,调兵部尚书。不清楚程、嵇二总裁在四库馆的具体分工,但可见到弘历在谕旨中同时提到二人,做了一点比较,也有意思。那是在四十年十二月,其弟嵇璇在广西任同知,因事失察,道员秦廷基请示总督李侍尧,并为之说情,李侍尧即行参奏。巡抚熊学鹏受命严讯,奏称秦廷基袒护包庇嵇璇,实因畏惧其兄嵇璜,已自认不讳。乾隆颇感意外,传谕:
嵇璜不过一尚书,且非朕深为倚任之人,何至即令外间畏惮?若朝中尚书声势即可倾动至此,则日在朕前之大学士舒赫德、于敏中又当何如?此必嵇璜向来好与外官交结,以致依草附木之辈,辄为瞻顾伊弟,以示迎合用情。虽此案审无嵇璜嘱托情弊,原可无庸深究。设有其事,必将嵇璜重治其罪,断不稍为曲贷。然身为尚书,竟令外省揣承意指,必其平日有以致之,可不知所愧惧乎!在廷大臣,受朕恩眷,理宜小心谨饬,以副任用。即如于敏中、程景伊、王际华,俱朕所亲信者,伊等亦能谨凛自持。看来汉尚书中,惟嵇璜不免与外吏稍通声气。前此裘曰修亦间或有之,然任事不久,未至为众所属目,是以不蹈过愆。而嵇璜现有此案,则显然昭著矣。若就嵇璜办事而论,较之王际华,实有过之无不及,而小心谨慎之处,则远不如。朕所以于嵇璜不肯委以重任,且时加训饬提撕,俾知儆觉。(《清高宗实录》卷九九八)
又是一次小题大做,嵇璜也又一次躺枪。此时朝政的腐败已经严重,可从皇上到督抚,都爱抓住一些小事显示公正严格。嵇璜是两朝老臣,也是治河名臣,又没有进入皇上的核心圈,像他这类“专业干部”最适合拿来作靶子。
据上引谕旨,程景伊算是在圈的了,可皇上对近臣重臣也会再加细分。从四库开馆始,每次因错处罚,乾隆都要为于敏中、王际华开脱,而程景伊没这待遇。据《纂修四库全书档案》,四十二年七月初四日,军机大臣统计错误记过次数上奏,以“总裁程景伊”打头,提请交部察议;三个月后再统计,程景伊以不够三次错幸免;再过三个月,嵇璜错了八处,未提程景伊的错失。看来老程已加倍慎重,老嵇还是有些粗心。 四库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