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鱼与鲍鱼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爆鱼与鲍鱼0二十多年前初到苏南农村做客,晚上无意间听到主家聊天,说次日早餐是“鲍鱼面”,心头一惊:早就听说苏南富庶,但没想到这么富庶,大清早吃“鲍鱼面”,这得多奢侈。心里犹豫着:我哪来这么大面子,要不客气一句?又叮嘱自己:明早镇定一点,别跟没见过世面似的。

结果第二天早上,却端上来一碗普通阳春面,还有一盘油炸草鱼块。我试探着问:这是“鲍鱼”?回答说:这是“爆鱼”。原来如此,那可是老熟人,幸亏昨晚没有多嘴客气。原来包邮区所称的爆鱼就是油炸鱼块,这玩意可是物质匮乏年代的居家必备、待客良品。因为它就是个百搭,可热食、可冷盘,烧菜调汤也无不可。

现如今美食太多、味觉失灵,爆鱼慢慢淡出年轻人的视野,停留于奶奶的食谱。与此同时,鲍鱼出场越来越多。别说现在,大约七八年前在京城南三环外,刚开业的自助海鲜火锅城里,每隔十五分钟就可领取两只小鲍鱼。我试过,慢慢吃慢慢领,单价五元的小鲍鱼能吃上十来只,很容易把餐费吃回本。

穷书生最初听说鲍鱼,多数缘于“鲍鱼之肆”。现在我们见多识广,知道那是腌制咸鱼之所,与腥臭有关,与海鲜无关。真正的海鲜鲍鱼,古称鳆鱼,原是昂贵食材、皇家贡品。《南史》提到南北朝时期,江南鲍鱼“一枚直数千钱”,岂是我辈盘中餐?直到民国时期,梁实秋仍以一碗预想之外的鲍鱼丝面而津津乐道。若非价高,何至于此。

而《汉书》记载王莽内外交困之际,“忧懑不能食,亶饮酒,啖鳆鱼”。好家伙,消愁解闷靠鲍鱼下酒,生活这么奢侈,到底是特权阶级啊,哪像小老百姓只晓得“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希望王莽没有痛风,否则鲍鱼下酒,同样越喝越有,那玩意嘌呤也高得很。当然这多半是班固的春秋笔法,暗戳戳挤对王莽德不配位。

其实人无贵贱,食材更应如是。况且谁能想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鲍鱼身价已被人工养殖迅速拉低。如今一般品质的鲍鱼,随手网购就能上桌,上回我心血来潮捞汁一盘,耗资百元获全家点赞三天。梁实秋的那碗鲍鱼丝面若放到现在,不仅没了显摆的价格优势,而且厨师可能会让鲍鱼囫囵出场,以示其真材实料。

就算寻常如爆鱼,那也不可小觑啊。它依然出没在江南的大街小巷、面馆食摊,是老派食客唇舌之间情深且寿的家常存在。

再仔细想想,人家也是风光过的呢。设想有那么一条鱼,不管青鱼、草鱼,或是鲤鱼、鲢鱼,经过盐渍的渗透酝酿和油炸的轰轰烈烈,百般考验后得以变成棕黄油香的诱人模样,终于走上鱼生巅峰。如果说清蒸是对一条鱼最为清新雅致的贵族礼遇,那么油炸就是对一条鱼最为隆重热烈的世俗洗礼。虽然端上餐桌后的结局大抵相似,但我们还是要相当认真地陪它们走过最后一程。

管它呢。爆鱼也好、鲍鱼也罢,面条也好、米饭也罢,只要能妥帖抚慰一家人的肠胃,那便是无上妙馔,能见证俗世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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