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造学社在西南:发现边地

作者:薛芃

营造学社在西南:发现边地08月7日,我正在昆明出差采访,做这期封面。工作群里同事发来一则消息,说位于福建省宁德市屏南县的万安桥于6日晚着火,桥体已基本烧毁坍塌,幸无人员伤亡。这天之前,它是中国现存最长的木拱廊桥,长达98.2米,始建于北宋,曾于康熙年间遭遇火灾,乾隆年间又重新修建,其后修修补补,一直沿用至今。此前的十余年里,武夷山市南郊的庆余桥、重庆黔江濯水古镇风雨廊桥等几座重要的廊桥相继被毁,现存的越来越少了。

廊桥,一种“木梁之上加构廊屋”的梁桥结构,虽然现在可将其出现的历史前推至春秋、战国之际,但“廊桥”是一个晚近的命名,时间不过八九十年,首次出现在建筑学家刘敦桢的《中国之廊桥》一文中。这篇文章也是国内的建筑学者第一次系统性地梳理这种建筑类型。刘敦桢叫它“廊桥”,源自白居易的《修香山寺记》,其中写道“登寺桥一所,连桥廊七间”。

在此之前,刘敦桢所在的营造学社没有关注过廊桥,对整个桥梁类型的关注也不算多,远不如追至唐代的大木构建筑,他们主要测绘过像赵州桥这样的单体经典建筑,而非解析某一类型。一切的转变,发生在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事变爆发之时,梁思成和林徽因刚刚发现佛光寺,刘敦桢正在河北进行考察,两支小分队赶回北平汇合后不久,北平沦陷了。经过商议后,营造学社的“大管家”朱启钤留守北平,梁刘两家则同行南迁,他们的目的地是西南大后方——昆明。

营造学社在西南:发现边地1从北平到昆明,是一段长达三个月的跋涉,其中,他们在湖南停留了两个月,再南下至昆明。到了长沙之后,林徽因在当时给沈从文的书信中写道:“我们太平时代考古的事业,现在谈不到别的了。在极省俭的法子下维护它不死,待战后再恢复算最为得体的办法。”未来几年,营造学社一直在炮火中辗转,从长沙到昆明,再到李庄。

而对刘敦桢来说,长沙具有特殊的意义。刘敦桢是湖南新宁人,自小在长沙读书,日本留学归来后,又短暂地在湖南大学教了一段时间书,在这期间,还为湖南大学设计过两栋教学大楼。梁刘两家从北平南迁至长沙时,刘敦桢带着妻儿回到了湘西南的新宁县。刘敦桢一边回老家小住一段,一边就地展开了建筑调查。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对当地江口桥的调查,以此为基础,几年后他写出了这篇《中国之廊桥》。刘氏本是当地的望族,祖宅也典型,刘敦桢又在闲暇之余,绘制了一幅刘氏老宅的平面图,收录在之后的专著《中国住宅概说》里,成为湘南民居的一则实例。

这两件事,既私也公。按照营造学社的惯例,这类地域性的民间建筑几乎不会纳入考察范畴,他们偶尔调查过窑洞,但都是“边角料”。因为当时抢救性地保护那些“纪念碑性”的大木构建筑更为重要,并且要以它们为实例,破解《营造法式》这本“天书”。无法作为案例的地域性建筑,优先级就靠后一些。

但一路向南走,学社看中国古代建筑的视野被逐渐打开。除了那些可以印证《营造法式》的唐宋之后的官式建筑以外,地域性建筑、遗存也开始进入他们的考察范围。刘致平在昆明考察了民居样式“一颗印”,刘敦桢专门详细解读了大理国遗存的经幢,又带队在滇西北考察了一番。1939年8月,学社迎来了最大规模的一次田野考察,前往川、康地区,时间近半年。起初他们依旧想找木构建筑,结果却令人失望。在明末张献忠入蜀之后,木构建筑被毁了不少,加上有些地处偏远,学社成员也没能发现。但是汉阙、崖墓、佛教造像、民居、道观、清真寺……这些其他类型的遗存都在意料之外,令人欣喜,这些地域性建筑与遗迹,成为川、康调查的主角。一路上,他们拍摄了大量照片,三四十年代四川的建筑、古物、风土、风情都在这些照片中清晰地浮现出来。

营造学社在西南:发现边地22020年3月,我们曾做过一期“营造学社”成立90周年专题。那次采访是在2019年隆冬时节进行的,我们几位记者分别前往独乐寺、隆兴寺、大同华严寺和善化寺、应县木塔、赵州桥、晋祠、佛光寺,重访1937年之前学社的调查。这一次,酷暑时节,我们又踏上了学社的西行之路,以汉阙、崖墓、摩崖造像、木构建筑几个类别为主要线索,回述从昆明到李庄的这段历史,以及“1939~1940年川、康调查”的面貌。在这段被迫南迁的岁月里,营造学社仍然保持自己的学术关切,在为中国建筑研究不懈地坚持着。此前,虽然西方和日本学者曾涉足四川,做过一些散点式的调查,但营造学社的这次大调查,是首次以现代建筑的测绘方式系统性地研究中国地域性建筑与遗存。由于川地汉代古迹丰富,这次调查得以将中国建筑史研究的实例由唐宋再次向前推进;在云南和四川的民居调查,也与曾经围绕《营造法式》的大木构建筑研究不同,后世学者在此基础上展开了更深入的民间及风土建筑的研究。

梁思成曾在《华北古建调查报告》中写道:“我们(中国营造学社)的最终目标是编撰一部中国建筑的历史,过去的学者们实未涉足这一课题。典籍中的材料寥寥无几,我们必须去搜寻实际遗例。”从华北到西南,究竟什么样的建筑可以搭建出一部中国建筑史,是梁思成和刘敦桢共同思考的问题,只是,他们的答案略有不同,梁思成更去繁就简,刘敦桢则全面详实。无论是哪一种方式,这几年他们在西南地区的调查都让中国建筑史的框架变得完整,内容也丰满了。更重要的是,他们记录下的不少建筑和遗迹,日后都消失于战乱、建设或灾难,就像万安桥那样,不复存在了,只留存于历史之中。 古建筑营造学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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