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科的“流动社会纪事”

作者:薛巍

埃科的“流动社会纪事”0公共知识分子埃科

意大利学者翁贝托·埃科于2016年2月去世,在此三周前他刚在《快报》周刊上发表了最后一篇专栏。他从1985年就开始写这个名为“密涅瓦火柴盒”的专栏,专栏文章依次出版过文集《带着鲑鱼去旅行》(1992)、《密涅瓦火柴盒》(2000)、《倒退的年代》(2006)。他的最后一本书也是这样一部专栏文集,收集了他在2000到2015年之间撰写的100多篇文章。

书名中的“帕佩撒旦阿莱佩”是但丁的《神曲》地狱篇第七歌的第一行,是地狱之神普卢塔的一句话,据说是他在用人们不懂的言语来恐吓但丁。埃科说:“无数学者都在尝试弄清楚这几个字的意思,可是思来想去,大部分人都认为它并没有任何确切的含义。不过,这句含糊之语倒是令人联想起各种稀奇古怪的事物。既然如此,干脆就用它为这部天马行空的文集命名吧。(说到天马行空,这不能怪我,而要怪这个时代。)”

《谈话》网的评论这样理解埃科用它做书名的用意:“对一个80岁的老人来说,我们生活在其中的这个社会就像一个中世纪的地狱,它难以理解,但由于包含着内在的矛盾,又总是可以对它做出各种解释。一直到生命的最后阶段,埃科都没有放弃他作为知识分子的任务:在好奇心和理性的指引下,在幽默感的调和下,去理解变动的社会和文化现象。”

文集的副标题叫“流动社会纪事”,其中“流动社会”一词是社会学家齐格蒙特·鲍曼提出的,它描绘的是后现代社会的状态:“试图以秩序统领世界的宏达叙事产生了危机,一个能够向社会中的个体确保用统一的方式解决这个时代所有问题的实体正在消失。所有针对社会中的个体发出的、通过表达某种价值理念令其产生归属感的口号都在遭遇危机。人们没了同伴,多了敌人,彼此警觉提防。这种主观主义逐渐破坏了现代社会的根基,令其日益脆弱,以至于所有的参照基点全都消失,整个社会消融成液体般的流动状态。对于失去了任何参照基点的个体而言,唯一的出路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地露脸,将其作为一种体现价值的方式。”

埃科的“流动社会纪事”1美国学者安德鲁·马蒂诺说:“埃科不仅通晓世界以及我们在其中的位置;他是当代社会最响亮、最有天赋的公共知识分子。我们应该感激他的最后一本书是随笔集,而不是学术专著或者小说。他在这三种文体方面的技巧都很高超,但随笔最能表现他作为读者的一面,那是他最真实的精神所在。”

在这些专栏文章中,埃科充分展示了他的博学和幽默。在读《海盗经济学》时,他会想到亚里士多德的修辞学(亚里士多德能从海盗和商贾之间找到一种平行关系)。他也经常能发现一些悖谬的现象:科技是进步,但“人们对于技术的热情和对于魔法的痴迷颇为相似”。罗马有一个小伙子威胁说他要自杀,人们都劝不了他,直到后来他说他要参加一场真人秀,“这说明唯一真实的、能让一个人放弃轻生念头的办法,就是许给他一个虚拟的现实。人们担心自己的隐私被泄露,但又不择手段地要出名。“一旦人们得以知晓关于所有人的所有事,那么过度丰富的信息只会造成混乱、噪声和沉寂。到那时,忧心忡忡的将是监视者;至于被监视者,他们并不介意自己的私密琐事被朋友、邻居,甚至敌人知晓。”

埃科很早就读到了美国学者吉姆·霍尔特关于笑话的专著,说“他也引用了一些前后矛盾的理论,就是为了给我们讲一大串段子”。霍尔特的书不能给小学生看,因为他喜欢的段子有些荤。但有一个非常文雅的段子,也可以给孩子讲:“一只蜗牛骑在乌龟背上,会说什么?太刺激了!”这是笑话蜗牛没见过世面,乌龟并没比它快多少。

欧洲文化身份的根基

埃科是欧盟的拥护者。2013年,他写道:“对于那些相信欧盟的人来说,这是一个非常糟糕的时期:卡梅伦呼吁他的同胞决议是否留在欧盟……欧洲文化身份的根基是什么?一个漫长的文学、哲学、音乐和戏剧的对话。尽管发生了很多次战争,都没办法抹杀这些对话。”

2014年,巴黎发生恐怖袭击后,埃科说:“当我听到巴塔克兰剧院时,忽然感到格外沉重……紧随其后,我又听到了另一个地点,勒努瓦大道:麦格雷探长就住在那里!对于我们中的许多人而言,巴黎是我们的‘祖国’,我们的记忆不仅仅植根于真实的巴黎,也植根于想象中的巴黎。正是这个如梦似幻、却又无比真实的巴黎教会我们看懂了人生、社会、爱情和死亡。从这个意义上说,遭到袭击的是我们的家——和法律表格里的家庭地址相比,我们在这个家的生活时间要长得多。”

他也希望欧洲文化继续保持开放的态度。“基督教文化是不是欧洲唯一的文化根基?此刻,我并不想提及数百年来欧洲文化曾从东方吸取过多少营养(印度数学、阿拉伯医学、自亚历山大大帝时代以来——而非马可·波罗时代——与东方的交流)。任何一种文化都会从临近或相距遥远的其他文化中吸取有益的元素,随后以各自的方式使之成为自身文化的组成部分。古希腊文明,至少是在毕达哥拉斯的时代,若是没有埃及文化的影响,是难以想象的。文艺复兴的初始灵感来自古埃及人和古迦勒底人。古罗马人通过万神殿拥抱所有民族的各路神灵,并将黑皮肤的人推上帝王的宝座;如今的欧洲大陆亦可向各种外来文化和外来民族敞开胸怀。事实上,这种兼容并包的态度原本就是我们文化体系中最为深层的特质之一。”

在一些文章中,埃科也展示了他的童心。2005年,凡尔纳去世100周年,埃科写了《在儒勒·凡尔纳的作品中旅行》,说跟意大利本土作家萨尔加里相比,凡尔纳的小说里充满了幽默,而且“有很多预言性的故事,在小说家虚构时令人振奋,但当小说里提到的事情已经变成现实,会让人有些失望。但在凡尔纳身上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没有任何核潜艇像‘鹦鹉螺号’那么让人惊讶,也没有任何飞船或者波音飞机,能和征服者‘罗布’螺旋桨飞船一样迷人”。

关于儿童教育,埃科也表达了他的见解。他说,长期以来,人们一直相信,可以通过事物的定义来了解它们。比如我们看到氯化钠的分子式,就知道那是盐。但我们对于盐的了解,并不是源自这个定义,而是源于我们听过的一些故事。“对于那些想了解盐的人,这是一些神奇的历险故事,会伴着那些沙漠商队,沿着盐路旅行,从马里帝国一直到大海,或者最初的医生用盐水清理伤口。我们的知识是由很多故事交织而成的。科学知识要通过故事的形式表现出来。”比如如何认识直角,“妈妈们不要对孩子说,一个90度的角是直角,那样的话,孩子就被毁了”。欧几里得是这样说明一个直角的:当一条直线在另一条直线上升起时,在它们之间形成了两个相邻的、一样的角,这两个一样的角就是直角。这种做法是告诉孩子如何制造一个直角,产生直角需要的步骤,至于角的度数以后再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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