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拉维约夫前传

作者:卜键

穆拉维约夫前传0对于侵占黑龙江左岸、乌苏里江右岸包括库页岛100多万平方公里清朝土地,国人所痛恨的强盗恶棍、俄人所尊崇的民族英雄,最主要的有两人:一是涅维尔斯科伊,先任“贝加尔号”大尉船长,潜入黑龙江口,后来任上校“考察队长”,兴建彼得冬营与庙街哨所,从而揭开在黑龙江下游的侵华序幕;二是东西伯利亚总督穆拉维约夫,蚕食和割占中国大块国土的操盘手,后封阿穆尔伯爵(即黑龙江伯爵)。二人在俄史学界各有粉丝,穆粉说涅氏只是总督大人所发指令“干练的执行者”,涅粉则将他视为“整个事业的主要倡议者”,“显示了惊人的毅力和坚忍不拔的精神”。两人虽皆官至上将,但后来都在官场不得烟抽,相互交往甚少。涅氏认为自己的功绩未得到公正评价,是老穆遮蔽了他的光辉,晚年写了一本《俄国海军军官在远东的功勋》,以正视听。而穆兄始终持一种长官姿态,开始时极为欣赏,后来对其执拗有些厌烦,再后来干脆让他离开,至于涅氏书中明里暗里的指责,未见予以辩驳——尽管晚年的老穆活得也很憋屈。

穆拉维约夫出身于一个古老贵族世家,族人中有学者、显宦、外交家,也不乏将领和大庄园主,可谓英杰辈出。就其本支,曾祖父是第一位从北冰洋进入鄂毕湾的航海家,祖父退役后担任过省长,父亲年轻时曾到尼布楚矿业营服役,升为海军上校,指挥过一艘战列舰,后由副省长、省长直至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的御前大臣和枢密官(相当于天朝的军机大臣)。缘于这样的家庭背景,他在年幼时就被沙皇亲令送入皇家贵族军事学校,14岁升为宫廷少年侍从,有些像少年康熙身边的布库子弟,列于芳名远传的巴甫洛夫娜王妃名下。王妃的丈夫巴甫洛维奇亲王掌管皇家军校,自要为夫人优中选优。少年侍从并非日常跟班,平日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与训练,但王妃显然对他极是喜爱,自觉担任起保护人的角色,几乎贯穿其一生。

1825年12月14日,是新沙皇尼古拉一世登基“二次宣誓”的日子,俄国爆发了壮伟激越的“十二月党人起义”。南北的起义组织者中各有一位出自穆拉维约夫家族,失败之后,南方的谢尔盖·穆拉维约夫以特等罪判处极刑,其弟在交战中身亡;北方的皇家近卫团军官尼基塔·穆拉维约夫因起草《新社会宪法》,以一等罪流放西伯利亚。尼古拉对叛乱者冷酷决绝,却不像清廷那样大搞株连,旁支血亲老穆拉维约夫照常在宫廷任职,小穆也顺利毕业并参加皇帝加冕典礼,成为近卫军芬兰团准尉,年仅17岁。

《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等书中描写过不少青年贵族军官,将他们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和战场的残酷相映衬……穆拉维约夫的经历大致相同,先后参加了与土耳其和波兰的战争,担任师长戈洛文的副官,曾作为突击队长第一个跳下深壕,攀上敌方营垒。他至少两次负伤,在瓦尔纳要塞染上瘟疫并转为寒热病,曾心灰意冷,退伍回家疗养,然还是耐不住清寂,重回军界。

从1838年4月开始,小穆在高加索待了6年多,作战勇敢,参加了强攻苏尔哈耶夫塔楼的著名战役,也在清剿时被山民武装的火力压制在沟底,右臂骨被击碎,并感染骨疽和瘘疮,疼痛难忍。他希望能去国外治疗,可又没有钱,写信向弟弟诉苦:“双手健全的人,可以轻松愉快地谈论请功受赏、加官晋爵,而我却情愿把全部勋章都换成出国医伤的费用,只求右手能恢复到运用自如的程度。”那些碎骨头造成了很多痛苦,取出的过程也很漫长。当健康略有好转时,穆氏被任命为黑海沿岸防线第二军区上校司令,一位当时的同事写下这样的评价:

在穆拉维约夫身上,功名心和自尊心占据着统治地位。为满足这些欲望,他往往不择手段。他身材不高,动作敏捷,生性活泼好动;其貌不扬,但独具一格。他才思敏捷,文笔流畅,受过上流社会的良好教育。他像猫一样,当需要露出利爪时,可以摆出某种马上会收敛的姿态……(《穆拉维约夫·阿穆尔斯基伯爵》第74页,以下简称“穆传”)

很是生动传神。穆传作者引用了这段话,又加以反驳,说可能“出于一时激动”,“容易失之偏颇”,当也是为尊者讳吧。

19世纪30年代的高加索,当地民族殊死反抗沙俄统治,充满着血腥厮杀。“高加索,你这遥远的地方!你这纯朴的自由的故乡!你也充满了种种不幸,你也受到了战争的创伤!”这是莱蒙托夫的诗,其名作《当代英雄》也以高加索为背景。这里无时无处不在的艰危锤炼了穆拉维约夫,而颟顸的上司与嫉妒的同事,也使之常常抑郁愤懑,甚至决定尽快退伍。抱怨归抱怨,现实中的他仍恪尽职守:曾率队伍远征达耳的部落武装,将当地“居民屠戮一空,荡然无存”;曾在要塞殊死抵抗乌贝希人的激烈进攻;也曾乘战舰增援索契,打退五千山民的围攻。穆氏体质素弱,右臂的伤迟迟不能痊愈,已升为少将的他在战斗中仍会冲杀在第一线,“手执一把出鞘的战刀,腰胯双枪”。穆少将也深谙拉拢怀柔的路道,与阿布哈兹王关系良好,在土著中交了不少朋友,内心也敬重那些不屈的山民,但对于他来说,执行命令以及后来的发布命令就是天职,保卫家园的山民就是敌人,攻剿屠戮时毫不手软,看不到托尔斯泰、普希金笔下的人性反思与道德批判。

1844年,35岁的穆拉维约夫离开高加索,先在一个叫博格罗迪次克的小县城住下,然后出国治伤和旅行,等待着新的安排。他很希望重回高加索,也曾积极运作,未能实现。焦灼煎熬了差不多20个月,穆氏被调入内务部,半年后成为土拉省代省长和驻军司令,再过一年多竟成为东西伯利亚总督。这份任命使彼得堡政界整体错愕,也使西西伯利亚总督哥尔查科夫觉得羞辱,而道光帝和近侍大臣正被英军突袭广州及回疆七和卓之乱搞得焦头烂额,哪有闲心去思量邻国边将的调整,爱谁谁呗。(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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