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味流动之咸
作者:驳静(顶图手绘:陈昕)
此行写“咸”,主要目的地是四川省自贡市和福建省泉州市两处。其中到泉州是个意外。关于咸味,两个来源不可错过,一个来自盐,另一个来自腌制发酵,腌制说到底也完全需要盐。只是在厌氧菌的相助下,风味跃升,衍变出复杂微妙的味道,可以说是盐的进阶。
因此有两个地方不得不去,一是自贡,此处“盐帮菜”大名鼎鼎,追本溯源,它与盐井关系密切,更准确地说,自贡这座城市的繁华与衰退都与盐业兴衰捆绑。盐帮菜范畴下的各色美食,有的可以还原到盐业生产的具体场景,比如最出名的水煮牛肉。有的受盐商与盐工这两大类群体的工作、生活与品味驱动,比如仔姜田鸡;有的则是近一个世纪内,生产资料逐步富裕后,厨师们在食材与技法上精益求精的结果,比如火爆腰花。自贡菜在川菜中自成一派。以重庆为代表的川东地区是“下河帮”,以成都为代表的川西属于“上河帮”,以自贡为代表的川南地区则是“小河帮”,从清末开始,发展到本世纪初,自贡现在代表自己,有了自己的“盐帮菜”。
再具体说盐。中国产盐技艺可以追溯到4000年前,可以分海盐、池盐和井盐,自贡作为内陆城市,所产的井盐在中国盐业史上占据重要地位。自贡的盐商或许不如扬州盐商出名,但中国清代以前的顶极富豪,是有自贡盐商地位的,他们的消费能力,如鼎盛时期所摆的宴席,以及在美食方面的进取心,都是自贡盐帮菜的基础。
另一个地方或许是宁波,“宁波三臭”极有名,包括臭冬瓜、臭菜心、臭苋菜梗,它们闻起来酸臭,吃起来却很香。原理上,这一风味与徽州的臭鳜鱼和毛豆腐相似,我愿意称它们为“盐的进击”。封闭的腌菜坛子里,在乳酸菌接手保护食材免于腐败之前,是盐在起作用。同时,盐是最基础的调料,咸也是食物味道的本源。咸甜也好,咸鲜也好,都是在咸的基础上作风味的倾斜,宁波之臭,讲道理也是“咸臭”。2021年12月,浙江全省包括宁波和绍兴在内的多个城市正接受疫情考验,那么宁波是去不成了,我想到了泉州。
泉州历来也有山腰盐场,产海盐,不过到了泉州,盐场就不是我关注的范围了。因为泉州靠海,在港口城市,盐和鱼密不可分。《万用之物:盐的故事》一书中,美国记者马克·科尔兰斯基(Mark Kurlansky)曾到四川探访,他写道:“从地中海到东南亚,一个遍及古代世界的想法是,在盐中发酵的鱼是古代中国最为流行的调料。”我们在泉州发现,闽南咸味,某种程度上就起源于这种“盐中发酵的鱼”,叫作鱼酱油,也称为鱼露。后来大豆发酵成的酱油普及,再加上盐不再精贵,这种带有海腥味的调味用品才逐渐退出历史,但在闽南人今天的口味风格中,仍然有此鱼盐发酵物的强大基因。
无论是自贡还是泉州,我自己比较偏爱的餐厅,都在山野乡村里。在这个社交媒体时代,已经没有“未被发现的美食”了,但仍然有像自贡的石沟大饭店、电子厂餐馆这样守住自己阵脚的小馆子,你想吃,你就过来,空间与口味,我都不会迁就你。泉州的乡野美味,又与它发达的制造业有关,它们开在国道边,或者干脆就在小镇上。我们在泉州走得很深入,甚至去了离泉州70公里的南安英都镇,这里有家本德餐馆,两代人,开了42年,光靠本地居民显然不够,它还依赖周边工厂企业的食客,于是本德餐馆的餐桌上就兼具宗族、乡土与工业的踪迹。乡野餐馆和它所呈现的美味,仗着人的流动与口味的归属,延续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