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月亮上的第一天

写给公共图书馆的颂歌

我非常喜欢待在闹市区的一家图书馆里。另一方面，这里很完美。我将永远生活在这里。关门的时候，我会藏在一摞摞主要书籍搭成的迷宫中，我像常客那样，不会发出一点声音。他们会让我生活在这里，不是吗？世上好人多，对吧？我要在艺术史区庆祝假日，跟乔托·迪·邦多纳①祝酒干杯。我要像修道士或休假的人文学科教授，在诗歌区度过星期天。为了改善姿势，我要在台式电脑上使用Wi-Fi，而不是低着脑袋看手机。你说什么？我现在就得走了？你们很快就要关门了？但我喜欢这里呀，请让我留下来吧，永远留下。

① 简称“乔托”，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画家、雕刻家与建筑师（1266-1337），被誉为“欧洲绘画之父”。

落地式老爷钟

在公共图书馆，一个人被困在一台落地式老爷钟里面。他只是坐在那里的一把摇椅上，专心做自己的事情，读波德莱尔的作品，突然就被困在里面了。难道是他缩小了？抑或是那台钟长大了？若非他脖子上的一丝紧张和一种有增无已的幽闭恐惧症，他在本质上感到没什么两样。为了保持头脑清醒，他开始数点钟上的数字：1、2、3、4、5、6，他在哄谁呢？他命中注定，注定了要在一台老爷钟里面度过余生。然后，那台钟在子夜敲响：当！当！当！那个人被震醒，到处都找不到那台钟了，他甚至再也没在图书馆了——实际上，他紧靠一块有画架和画笔的黑色画布而坐着。他开始描绘一台落地式老爷钟……

我的梦幻自传

我走进南惠蒂尔图书馆。如今我在东南边生活了二十年，因此就认识图书管理员和职员，可以直呼其名。让我惊讶的是，图书管理员赫克托手里拿着一本书向我走来说：“我还不知道，你竟然还写了一本自传？”我大惑不解地说：“我没写呢。”他举起一本何塞·埃尔南德斯·迪亚斯所著、名叫《我的梦幻自传》的书问：“那这是什么？”我说：“哦，那当然不是我写的，肯定是骗人的。”“书上说，你在这里害怕被人认为是说谎者？”我说：“哦，有一部分是事实，但都纯属巧合。”赫克托质问道：“书上接着还说，你出生于一个墨西哥裔的工人阶级家庭？”我说：“哦，那一点，只要在谷歌上简单搜索一下就能确认。”“你的自传把你的狗鲁菲奥列为你唯一的继承人？你将把荒诞文学带来的数百万财产留给它。”我说：“现在，他们真是傻！”图书管理员赫克托大叫：“实际上，我早些时候就查看了《时代周刊》，那上面说你的自传是《纽约时报》的畅销书！祝贺！”我把那本新书紧紧抱在咚咚直跳的胸膛上大叫：“哦，这花了好多艰苦的工作和牺牲，但最终值得！”

时间的幻觉

我在一家价格合理、干净的旅馆醒来。我置身于这个国家的中部，也许是在俄克拉荷马。我并不确知自己究竟在哪个州，是因为昨夜我在暴雨中驾车时睡眼惺忪，因此尽可能迅速靠边停车。我走到旅馆外面，天上又开始下雨，我从我的车后备箱拿到一把伞撑起。风大了起来，突然把我的伞从我紧握的手中猛然夺走，最终我身上的衣服也被剥得精光，让我赤身裸体，一丝不挂。实际上，这是伊甸园。夏娃出现了，带我前往一条与世隔绝的小溪。雨停了。我们在宁静的水边一起读诗、绘画。就在那时，一条蛇出现了。我感觉得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便告诉那条蛇赶快离开，我不喜欢苹果，于是它像一群田鼠那样滑走了。夏娃和我一起完成了一幅肖像，那幅肖像画的是在秋天的大草原上野餐的情景。

接下来，我们回到旅馆，看网飞①上的节目。我找到了一个画家朋友推荐给我的一部名叫《时间的幻觉》的电影，是迈克尔·佩纳②和伊娃·朗格利亚③领衔主演的。这部电影不像是高预算影片，但拍得很有品味，颇具艺术氛围。

我吃惊地看到，这部电影竟然讲的是我在加利福尼亚南部实实在在度过的童年，同时也讲到了夏娃在伊甸园的生活。在电影和现实生活中，我在青年时都在街上玩篮球和足球；夏娃则跟草原绵羊一起，在一片奇幻的田野上采摘雏菊，吹肥皂泡。这部电影继续探索我们的青少年时期，我喜欢一派摇滚风的吉他和体育运动；夏娃则喜欢画肖像和古典芭蕾舞。接下来是大学岁月：原来夏娃是常春藤联盟的一位成功的文科学生，她在周末继续练芭蕾舞；我则是一所零碎拼凑的社区学院的学生，在公共图书馆工作的同时，还使我成为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学生。这部电影继续描绘我们的中年职业生活：我，一位手艺娴熟的吉他手，一年中多半在旅行，从旅馆到旅馆，从海岸到海岸；夏娃则成了一位移民律师，为人权和尊严而斗争。正当这部电影开始探索我们的老年岁月，我就把它关掉了。

我重新开灯时，就注意到夏娃不见了，难道她回到了那个田园诗一般的花园？如今我在俄亥俄，为我的下一场音乐会做好准备。旋动的云，就像在凡·高的画中，在若隐若现的远方形成。

① 美国著名在线影片租赁提供商。

②③ 均为70后美国影视演员。

我作为法国存在主义小说家的生平

去年复活节我从楼梯上摔下来之后，我突然就能讲法语了。于是我立即移居到了巴黎。我在一家老书店找到了工作——阿波利奈尔①曾经常常光顾那里。当然，我还买了一只法国斗牛犬。周末，我抽太多的香烟，漫无目的地乘坐地铁。我的法国名字叫加斯东，就像在《美女和野兽》里面一样，除非我没有美女。我总想成为法国存在主义小说家，现在我就成了，我拒绝戴贝雷帽，也拒绝黑色。我致命的缺陷就是我觉得人们老是在看我。实际上，那是因为我出生时就是漂亮的孩子。还有，法国巴黎的月亮照耀得更美，那些云也更美。

① 法国未来主义诗人、小说家、剧作家（1880-1918）。

月亮合众国

月亮上，一个身穿平克·弗洛伊德①衬衣的人坐在一把摇椅上睡着了。他做了个关于政府的梦。因为他是著名宇航员，政府就给他23.5万美元的年薪。他正在月亮上建立一种文明，那个国家将被叫做“月亮合众国”。他睡觉之际，他的椅子仍在摇晃。他的十五个宇航员伙伴也来到月亮上，跟他开启一种文明，他们来自地球上不同的国家，包括墨西哥、日本和澳大利亚，这些宇航员都不十分擅长打扑克，其中一个是圣人，其余的则是普通宇航员。

然后发生了一场月震。那个身穿平克·弗洛伊德衬衣的人从摇椅上跳起来，在月亮上到处蹦跳。那场月震持续了一个小时，结束的时候，只有那艘宇宙飞船和那个身穿平克·弗洛伊德衬衣的人幸存了下来。他受了伤，却并没被击败，眼含泪水登上飞船，飞向地球。

① 英国著名摇滚乐队。

跳伞者

漫长的一天工作后，我在后院抽烟，就在此时，一个人跳伞从天而降，径直落进丁香丛中。我扔掉香烟，朝他跑过去说：“你还好吗？”他说：“我很好，摆脱了敌人就高兴。”我说：“敌人？什么敌人？”他说：“敌人，在另一方面也以凡夫俗子著称。”我说：“真是太神奇了。”他说：“尽管如此，多年来，凡夫俗子还是对我和我的千百万美国同胞发动了战争。”我说：“你经历了很多事情，需要喝点水还是柠檬汁？”他说：“不需要，但你手头碰巧有直升机吗？我要再跳一次。”我说：“再次随意跳到不知道的地方？那又有什么用？”他说：“那有很多用处，有那么多用处，那样，我就再也感觉不到绝对的痛苦了。”我说：“肯定还有其他方式来应对痛苦。”那个人说：“你有威士忌和可乐吗？”我说：“有一两瓶吧。”他说：“那就实施新计划——我们一边喝威士忌和可乐，一边朝那棵枫树扔飞镖吧！”我说：“好主意！”便跑去拿酒水。我开始理解他对凡夫俗子发动的战争了。

何塞·埃尔南德斯·迪亚斯（Jose Hernandez Diaz），当代美国诗人，生于加利福尼亚南部安纳海姆的一个墨西哥移民家庭，自幼在工人阶层社区长大，曾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和安提亚克大学洛杉矶分校攻读文学创作，毕业后长期担任诗歌编辑，并在一些创作项目中担任导师。2017年，他获得美国国家艺术基金会资助。他的作品广泛见于北美各大文刊，出版有诗集《吞火者》（2020）、《糟糕的墨西哥人，糟糕的美国人》（2024）、《跳伞者》（2025）等。其作品多为散文诗，常常从典型的超现实主义角度出发，让自然物体高度拟人化，把不可能的超现实变为可能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