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瞰
作者: 张青
放下行李,芦晓几步跨到窗边,唰地拉开纱帘。窗外空荡荡的,她的目光踉跄着扑了个空。
树呢?
那时,她和慕山常倚窗远眺,山脚的村落、小河、袅袅炊烟、鸡鸣犬吠仿佛一幅流淌的画卷。隔着窗,老树与他俩静默地立在薄暮中,直到原野上天光暗淡。
它不是南国常见的榕树抑或龙眼,不是寄居在房前屋后的矮胖树族。它苍劲峭拔,枝叶疏朗,扎根于悬崖陡壁的罅隙,餐风饮露而活。
尽管眼前空空如也,这棵树却长在了她的记忆里。
午睡后,芦晓下一楼喝茶,茶室的陈设一如当年。松风穿堂而过,簌簌有声,芦晓的心在清风的抚慰下渐趋安宁。
七年前,芦晓和慕山曾来半山客栈度蜜月。
当晚,伴着阵阵松涛和慕山幽微的鼻息,芦晓沉沉入梦。黎明,“咕咕——咕”的鸟鸣轻啄她的耳鼓,将她拖拽到窗边。抬眼望去,老树的枝杈上,架着一只小小的鸟窝,触手可及。
清晨的山风颇有些劲道。阳光把老树和鸟窝的剪影投射到窗纱上,像简约的写意画。芦晓看见潦草的鸟窝在风中微微颤动。
那天,他俩下河采了芦苇,又在树下捡了枯枝。慕山“噌噌噌”爬上老树,猿猱般灵巧。芦晓隔窗指挥,慕山把雪白的芦苇絮铺进巢窠,又用枯枝加固。那时,她正为慕山黝黑的肌肤和矫健的身姿着迷。那时,慕山还只是在节假日外出攀岩。
下一个拂晓,她是被慕山惊喜的叫声唤醒的。“咕咕”的鸟鸣在山野盘旋,毛茸茸的巢窠里,新卧着一只粉嫩的鸟蛋,她感动得几乎落泪。她的心悬了整整一夜——她生怕斑鸠夫妇会弃窝而去。
七年后的今天,她独自坐在窗前,窗外的院子,空落落的。
入夜,客栈将空间让给了清风、虫吟和零星的鸟n帝。芦晓披衣下楼,穿过幽暗的茶室,来到后院。
山野阒寂,碧蓝的天幕上,星星闪着寒光,山脚的村落也像星空一般缥缈。芦晓坐在石板上,蚀骨的寒气一点点浸透了她的身体。
手机就在此时响了,手机明亮的暖光仿佛燃烧的木炭,给她的手心送来了温暖。她捧着手机,待它响了好几声才接通。
“有事吗?”她放平声调,波澜不惊。
“唉——别这样,我们在冷静期,又不是冷战期。”
慕山的声音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在山谷间回荡。
“你在哪儿?干吗呢?”
结婚这么多年,每次打电话,他就会这两句。
“我在‘半山’后院看星星。”
“我们的鸟窝还在不在?”慕山急切地问道,不等她回答,又兴冲冲地说,“记得吗?斑鸠头天下了一颗蛋,第二天就变成了两枚。斑鸠妈妈咕咕叫着,蹲在窝里孵卵。我俩还下河采了芦苇……”
慕山的话,一句赶着一句,跋山涉水向她奔来。
晨光、清风、树影、鸟窝,无声的画卷从眼前流逝,她的思绪飘得邈远。“明年,我们再来看你们一家四口。”隔着窗,她和慕山手拉着手,对鸟儿信誓旦旦。
“喂……你在听吗?”
“在呢。你现在在哪儿?在干吗?”她一恍惚,竟问出了和慕山一样的话。
短暂的空白后,那边开了口:“我在给你打电话啊。放心吧,攀岩昨天就结束了。”
电话两端又陷入了沉默。
“你那儿——天气好吗?”
芦晓抬起头,浩渺苍穹,繁星匝地,悠悠童谣在脑海中响起:“青石板,钉银钉,一闪一闪数不清……”那是外婆教她的儿歌。一瞬间,她湿了眼眶。
“‘半山’的星空,美得像个童话。”
“真好,你替我也看一眼吧。”
挂断电话,芦晓仰面躺下,一种奇特的感觉雾岚般在心中弥漫,她突然就累了。
天空的西北角闪出一颗星星,亮晶晶的,善解人意地眨着眼。芦晓的目光牵引着它,它一点点地向她靠近。等星星飞到头顶时,芦晓的心一颤:那是一架夜航飞机。
此时此刻,慕山不是在回程的飞机上吗?!
仿佛被子弹击中心脏,芦晓的血液冻住了。手机躺在手心,像沉默的冰砖。芦晓挣扎着坐起来,屏住呼吸,用颤抖的手指唤醒了屏幕。
“嘟——”
万籁俱寂,细若游丝的声音在耳畔震荡。不知为什么,她一直盯着夜空不敢眨眼,她的脑海里闪过万千种可能。
“喂——怎么了?”
熟悉的声音从夜空传来,芦晓闭上眼,泪珠悄然滑落。好多话汹涌着堵上喉咙,她张了张嘴,积压在心底的情绪几乎决堤。
“没事,我不小心按错了。
她再次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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