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如何回应“AI之问”

作者: 陈惟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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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6月26日,在深圳市南山区智园的优必选总部,工作人员对人形机器人进行测试。图/新华

深圳市50%—60%的人工智能企业集聚在南山区,而在南山区科创局,当前最为忙碌的部门可能就是人工智能产业办,这是一个成立于2023年的部门,如今“天天加班加点”。

年初,“杭州六小龙”出圈,深圳被外界不停地拿来和杭州比较,国内AI领域的竞争态势让深圳这座头顶“科技创新”光环的城市倍感压力。不少网民讨论:为什么像DeepSeek、宇树机器人、《黑神话· 悟空》这样的现象级产品,没有出现在创新最前沿的深圳?

其实,早在2023年,深圳市政府就成立了人工智能产业发展工作专班和人工智能战略咨询委员会。今年不仅继续推出一系列新政策,更是明确提出诸如“2026年人工智能终端产业规模力争1万亿元”等具体目标。

面对新一轮人工智能浪潮,政府层面首先开展了“认知竞赛”。在DeepSeek的“大本营”浙江,拉开了一场对全省干部的人工智能专题大培训,为期4个月共10期课程,第一期由中国工程院院士、之江实验室主任、阿里云创始人王坚开讲,全省近30万干部在线上课,夜学AI。

3月31日,深圳成立了“十五五”规划专家委员会,这是一个由90位顶尖专家组成的“智囊天团”。90位专家中院士占比超过1/3,囊括了南方科技大学校长薛其坤,香港中文大学(深圳)校长徐扬生,鹏城实验室主任高文,深圳科创学院院长李泽湘,深圳医学科学院院长、深圳湾实验室主任颜宁等知名学者。其中专家人数最多的两个组是科技创新组和产业发展组,分别达22位、20位,意在争夺未来五年的高端产业发展话语权。

深圳自然不想错过人工智能产业的机遇,那么深圳又该如何破解当前的关键瓶颈?

深圳急了?

在DeepSeek引发的地方政府集体反思中,深圳被不断拿来与杭州对比,截至去年年底,深圳已经集聚人工智能企业2600余家,其中不乏腾讯、华为这样的大厂,但是并未诞生像DeepSeek这样有竞争力的大语言模型。

广东省委书记黄坤明在今年2月5日召开的广东省高质量发展大会上指出,人工智能正在掀起产业变革,机器人时代逐步照进现实。广东兼具机电技术和数智技术两大优势,要在人工智能和机器人两大领域下大决心、集中发力,构筑高技术、高成长、大体量的产业新支柱。

随后,广东省省长王伟中到深圳市福田区、南山区、光明区调研,表示培育壮大机器人、人工智能、自动驾驶、低空经济、生物制造、量子科技等新兴产业和未来产业,因地制宜发展新质生产力,全力以赴打造产业新支柱。

显然,深圳在广东打造人工智能、机器人两大产业新支柱过程中扮演重要角色。

今年3月3日,深圳更是连续发布四份文件,事关科技创新生态和人才发展环境,其中两份与人工智能产业直接相关,即《深圳市加快推进人工智能终端产业发展行动计划(2025—2026年)》《深圳市加快打造人工智能先锋城市行动计划(2025—2026年)》。在去年7月底,深圳曾推出“加快打造人工智能先锋城市行动方案”,不到一年时间,这一方案完成迭代。

对于深圳连续出台针对人工智能、机器人的创新创业政策,有创业者向记者感慨,深圳开始“奋发图强”。而外界更愿意将其解读为“深圳急了”。

“宇树科技机器人技术确实有优势,但并非碾压竞争对手,有深圳机器人公司产品的平衡性甚至优于宇树科技,但是综合表现确实不如宇树科技。”有熟悉深圳机器人产业的人士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宇树科技今年“出圈”有一定偶然性,春节前夕机器人赛道热度已然较高,随后宇树科技机器人在春晚登台表演,彻底出圈。

“其实优必选机器人此前已经多次登上春晚舞台。”他在言语间多少有些不服,“当前各家机器人公司展示的demo(样机),从空翻到舞蹈等动作,更多展现机器人‘小脑’的运动协调能力,但是深圳的机器人企业,如优必选更为关注机器人在工业场景中的表现。”

这种差异,展现出深圳在这一轮人工智能、机器人产业机遇中更为注重应用。

“杭州的亮点在于大语言模型,无论是阿里的通义千问,还是DeepSeek,都优于深圳公司的模型。”有深圳本地投资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对于缺少有竞争力的基座大语言模型,深圳企业可能并未感受到太多焦虑,无论基座大模型未来在哪些场景落地,似乎都很难突破腾讯、华为等大厂的壁垒,比如腾讯就在积极将DeepSeek纳入自身生态,而深圳企业在大语言模型领域的创新创业也更偏重应用。”

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何深圳在此前的“百模大战”中表现相对沉寂,并未诞生出有竞争力的大语言模型。

“大语言模型开发更多由出自高校的研究型团队进行。”一位深圳政府人士直言,深圳善于“搞钱”,结合产业是强项。使用哪个大语言模型并不重要,市场会选择那些成本低、质量高的大模型。模型还将不断迭代,DeepSeek也并非终点,大模型赛道可能会不断洗牌,但是唯一不变的是最终需要与场景结合。

“一些大模型公司往往只有模型,由于不掌握应用场景往往难以完成商业变现,从而成为‘炮灰’。因此深圳在制定一些人工智能产业支持政策时也更多关注应用场景。”他向《中国新闻周刊》坦言,自己也会关注杭州的一些政策,但政策更需立足深圳自身特点制定。

虽有DeepSeek在前,但是深圳对于人工智能产业的“焦虑”可能并非源自缺少有竞争力的大语言模型。

作为深圳市南山区科创局副局长,董少林的另一个身份是南山区人工智能产业办副主任。“压力主要来自工作量增长。”董少林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尽管人工智能产业办2023年便已成立,但是直到去年尚未独立办公,因为工作量有限,如今人工智能应用的爆发式增长正在颠覆传统产业。

“过去开发垂直领域AI模型需要数百万元投入,现在随着DeepSeek等技术的出现,大模型开发应用成本大幅降低,越来越多的企业开始积极布局AI应用,同时催生了一批专门帮企业做AI转型的服务商。”董少林曾在一周之内接触数家服务商,说明当前市场对于这类公司提供的服务有需求。

一体机的门槛很低,不到10张英伟达消费级GPU就可以组成一台能够运行DeepSeek-R1“满血版”模型的设备,价格可能低至十几万元。

董少林的感受是,当前AI应用落地需求呈井喷态势,新场景新应用层出不穷。“和企业交流时,他们展示的AI前沿应用常让我们耳目一新。”

事实上,真正的压力可能更多来自对于人工智能应用的认知已经落后于现实。

机遇在于应用

作为深圳市灵动动物医疗科技有限公司的创始人,王铭宇希望利用人工智能帮助兽医“读片”。“宠物医疗器械市场规模远小于人医,与人医相比落后5到10年,甚至一些器械也比较老旧。因此宠物医疗赛道比较适合初创团队,初创团队就是要在‘小池塘里养大鱼’。”

“国内对于宠物医疗数据的监管与人医不同,因为不涉及伦理审查问题,收据收集不难。但是宠物医疗数据的质量并不高,比如多数X光片没有匹配文字报告,而缺少文本信息的数据无法用于人工智能训练。AI应用于医疗领域不能只输出结果,而是需要像人类医生一样解释,在输出结果的同时输出证据。比如一张显示宠物患有肾结石的X光片,需要将肾、输尿管、结石等信息详细标注,也就是呈现每一种疾病的证据。”王铭宇将数据标注工作形容为“脏活、累活”,这也形成公司的壁垒,公司目前已经拥有这一赛道高质量的数据集。

像这样人工智能在细分领域的应用,正是深圳希望把握的机遇。对于政府在其中的作用,董少林认为需要政府提供产业政策和企业服务。尽管DeepSeek等技术的出现一定程度上降低了模型开发成本,但对于中小企业来说仍是不小的负担。深圳市已出台“训力券”政策对企业算力支出予以补贴,降低企业成本。同时,南山区设立了专项资金政策,重点支持中小企业的数字化转型。

有初创企业负责人告诉记者:“对于初创企业而言,人力成本在成本构成中占据主要位置,而算力成本占比已经达到20%左右,并不算少。”

去年年底,深圳发布“训力券”政策,每年发放最高5亿元“训力券”,降低人工智能模型研发和训练成本。对租用智能算力开展大模型训练的企业、高等院校和科研机构,按不超过服务合同金额的50%,给予最高1000万元资助,对初创企业提高资助比例至60%。

除去补贴算力成本,董少林认为,政府能做的更多是“造势”,比如针对一些场景开展“揭榜挂帅”,目的是吸引人们尝试应用人工智能。

南山区今年推出人工智能“揭榜挂帅”机制,首批10个政府场景已向企业开放。“比如在应急预警领域,我们提供全区的灾害风险数据,企业可以利用这些数据来训练灾害预警模型,开发资源配置系统。”董少林透露,下一步将采用“企业出题、企业解题”模式,鼓励更多市场主体开放自有场景和数据资源,“政府愿意与企业共担试错成本”。

“鼓励企业‘放榜’的方案去年已经制定好,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发布。去年大模型应用的门槛依然较高,推出类似政策可能会‘打水漂’。去年购买一台200多万元的服务器可能都难以部署大模型,今年部署成本则直接降至20余万元。”在董少林看来,今年是发布“揭榜挂帅”场景更好的时机。

“深圳在这一轮AI产业的机遇在于应用,特别是硬件之上。”深圳科创学院项目中心负责人张涛涛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明显感受到创业者项目的变化。“创业者更加关注‘AI+硬件’,在硬件产品引入端侧或云端AI功能的尝试越来越多。”

深圳在今年3月3日发布的四份文件中,有一份特别指向人工智能终端产业,提出到2026年,深圳人工智能终端产业规模达8000亿元以上、力争1万亿元。

边缘创智是一家兼顾软硬件的创业公司,目前的产品可以以非接触的方式,监测人的脉搏、呼吸、心率、面部肌肉运动等数据,已经在医院ICU中进行测试。

在公司创始人赵梓合看来,在智能硬件赛道创业,深圳是为数不多的选择。来到深圳创业前,他曾经作为联合创始人在长三角一座地级市参与过一个创业项目,但是最终因为供应链的问题没能继续下去。“虽然长三角制造业发达,但是当地是一座重工业城市,如果创业项目是面向终端消费者的硬件,可能难以在当地找到合适的工厂。”

他的感受是,花同样的价格在长三角某地级市与深圳为产品开模,深圳的速度更快、质量更高。“对于一个创业团队而言,能否融到钱、招到人可能都是次要的,项目起步阶段能不能迅速推进,很大程度取决于城市本身以及周边资源。”

猿声先达联合创始人程逸钧也有同感。猿声先达处于具身智能赛道,自从宇树科技在今年“出圈”后,有地方政府邀请公司迁往当地,在被拒绝后不断拿出新的方案。“对我们而言,深圳吸引力很强,因为本地供应链体系非常强大,我们距离供应商工厂的车程可能在一个小时以内,购买一些零部件时甚至可以通过闪送配送,这在其他城市很难实现。”

在程逸钧看来,这能够极大降低时间成本,而在产品迭代过程中,最耗时的环节并非研发,而是企业需要与上下游企业对接,沟通、物流都需要时间,往往是这些因素卡住研发进度,而深圳在降低这部分时间成本上有得天独厚的优势。

“科创学院也在帮助创业者更好地利用珠三角的供应链。如果学院不出面协调,珠三角一些工厂老板可能都不愿意与一名创业者沟通,也会影响工厂对项目的投入程度,学院在这里的作用是将创业者‘领进门’。”张涛涛告诉记者,比如创业者向学院提出寻找电机厂的诉求,学院就会告诉他们哪几家工厂符合他们的需求,这样的信息非常重要。如果靠自己搜索,他们会发现深圳本地便有上百家电机厂,但并不清楚各家所长,也就难以利用珠三角丰厚的供应链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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