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农村大姑,专治“城市病”

作者: 陈之琪

大姑今年刚过60岁,她在那个去县城都要坐车外加乘船一个多小时的小山坳里住了60年,可她并没有想过离开。

今年年初,我身心抱恙需要休养,和父母最终商量下来请大姑从农村到城里照顾我一段时间。大姑就这样闯进了紧巴的大城市和我家的生活,还带着3个鼓鼓囊囊的旧蛇皮袋的衣物和老家土特产。

在家休养的日子是闲散的,病久了人的脾气就变得古怪,这种混杂烦躁、恐惧而又无力的情绪在病中其实很常见,它容易被激发,然后不由分说发泄在最亲近熟悉的身边人身上。每天陪我的大姑于是成了主要的“靶子”:大姑做的一桌菜又咸又油——我丢筷走掉;老年手机闹铃响个不停——我被吵醒后破口大骂;焦虑情绪突然爆发——我的眼泪吓坏她……但大姑从来不在病人身上追求任何“合理解释”,她只会接纳我冒犯的言行而不发一言。每每等我狂风骤雨般的情绪平复,我都感恩地觉得,她好像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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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昼夜相依的土地和农活,大姑许多时候无事可做,但她会费心费力把土特产加工成半成品等一家人共享。周围没有其他亲友,她每天都下楼遛弯,操着塑料普通话和其他阿姨半懂不懂地聊好几个小时……大姑“丝滑融入”了城市生活,抑或是她用乡土自然的本能涵容了城市的拘谨狭隘。

相处久了,我越发觉得农村来的大姑是大城市的智者,我们远远低估了她的乐观。我问她“怎么能每天都这么开心”,没想到她和我讲了很多。大姑是家里的老大,只上了一天学后就拿了一辈子锄头。她的一生围绕着土地和亲人,经历丰收也扛过农害,照顾过父亲、母亲、两任丈夫的病痛和离世,自己也曾躺在病床上几天几夜,思索过生前身后事。秧苗熟了落了又长,亲戚朋友婚丧嫁娶,大姑的内在好像早就和她的土地一样永远为他人提供营养和力量,自己岿然不动、沉默等待着别人的需要。她强大稳定的精神内核,是60年风雨使然,也是她早早看清“亲人最重,人生除生死无大事”的结果。听至此处,我惭愧汗颜,自诩有高学历、高眼界,我与身边那么多经历眼界相似的同学朋友“指点江山”时,屡屡谈及当下热门的原生家庭、结构性矛盾、PUA(引申为控制他人)或NPD(自恋型人格障碍)凡此种种,内里却缺乏对自己精神内核的回顾和对生活本质的回归和理解。

在大姑来了之后,她以身作则,不知不觉中润养了我那“七分”的“城市病”。她很像肥沃的黑土地,只需雨水、无须化肥就能滋养秧苗,我们一家人都很感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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