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驴背上的幸福时光

我忍不住想赞美驴子——电驴。

在我们这样的中型城市里，电动车使用率特别高。活动半径不超过5公里的话，电动车的优势就很明显：只需稍稍充电，它就稳健前行；操作简单——汽车要考驾照不说，自行车也是要练习平衡感的，但电动车车胎宽、重心稳（相对于自行车），又低速（相对于汽车），根本无须学习，我是在店里买好，就直接骑回家的；随处停放，极为便利；体型小，自由穿梭于车流，不受高峰时段堵车影响；不排尾气，利于环保……再想想食量小、缓慢却有耐力、价廉物美之驴，对比二者，电动车确实有某种近乎驴的气质，它被称为电驴，挺适合的。

古人咏物，其客体多是动植物，得乎天然。我们生活在现代电器社会，电器本是无灵性之物，更不可能和人有情感互动，但是，我对一些电器产生了真实的感情。比如，敲打多年的电脑，这世间，再没有任何一个爱人，像我的机械键盘和老旧显示屏一样，接受过我如此之多的强力抚触和深情凝视了。

还有电动车。我的女儿皮皮上幼儿园的时候，我们有辆小尺寸的黄色电动车，跑不快，座位窄小，正好放下小皮皮。后来她大了，我们换了中型的电动车。这辆我一眼相中的银紫色小车，虽然我骑着它多半是赶路，既没有贾岛的骑驴推敲，也没有李贺的坐驴觅句，但是在小电驴上，有过我和皮皮多少欢乐的时光啊。如果小紫车有灵，它一定很欣慰，自己是一对幸福母女的见证者。求学时光，时间非常紧促，白天学习，晚上休息，只余下少少间隙，我们可以母女相伴，而这个见缝插针的相伴，有很多都是在电动车上。

早晨7点就开始早自习，皮皮来不及吃饭就得出门，我迅速烤好牛角包给她带上，电动车的后座上，皮皮抓着早餐。皮皮说面包真香啊——有人说过女子的美德，像花香一样，是无形的散发，那烤过的面包，也终于有机会发挥它至高的美德，就是那香喷喷的黄油气息。这样的香气，在清冽的秋日空气中飘过来，让我心安。这一日热量，进了孩子肚子里，我不再担心她空腹学习的饥寒。

晚间，我吃完饭，收拾好碗筷，看会儿书，出门去接她下晚自习。下了公交车，还要骑电动车。从公交车站到家里，电动车要骑5分钟。城郊的晚上10点钟，小路上几乎已经没有行人，只有野狗三两窜过。高大的喜树间，间杂着中型的元宝槭，更多的是香樟树和桃树。两侧暗黑的层层树影夹道，在呼啸的风声里，我们近乎低吼地大声说话，也不怕惊扰任何人。

这5分钟，对我而言无比珍贵，差不多是我一天的期盼，辛苦工作的酬劳，“茫然尘世的珍宝”。我和皮皮，一对极为内向的“社恐”患者，像电影里扮哑巴的潜伏间谍一样，在无人处，突然开口了，还大说特说，拼命抢话，告诉对方这一天的新鲜事。她和我的生活，其实都极为平淡，所谓的好玩事，就是来了个没见过的同学，有个小朋友今天用滑板上学，张三和李四谈恋爱被老师发现了，因为他们戴了同一款卡通徽章……

我告诉她，楼下我喂了很久的黑咪失踪良久，今天又看见它了，还活着呢，我很高兴……我们捡拾出一天中的高光时刻，分享给对方。不仅“爱情就是说不完的废话”，其实任何一种相爱的关系，都是。化琐碎为快乐的，不是传达的事情本身多有趣，而是那什么都要分享的共情欲望，你只有和你爱的人才有。

周末，我们抓紧仅有的空闲，去公园和江边。皮皮睡足了午觉，电驴充满电，大家轻快地奔向短暂的远方。路上，我和皮皮停下来买杯奶茶，吃个甜筒，再带上刚出炉的热面包——天哪！这真是个幸福的时间点啊。

我们继续前行，路过的那些旧房子，被拆得只剩下门框，我们都在猜那个唯一亮灯的窗口里，住的是什么人——这一带荒芜的环境像《聊斋》里的剧情。前两天，我们又去的时候，身边呼呼地开过公交车……江边近来开发加速，已经通了公交车。那些楼盘，慢慢开始有人住进去，灯火亮起，像梦魇中的眼睛睁开了。我车上的孩子，已经是个1.68米的高中生了，时间就是这样蹑手蹑脚地改造着世界——小电驴，你听见了吗？彼此间微微不止的心跳。

那年隆冬，南京下了罕见的大雪，道路结冰，铲雪车迅速清理了大路，但雪还在不停地下。接皮皮回家经过的小路，厚冰层未化，大朵飘下的雪花又遮蔽了我的视野，迎面突然来了一辆快车，在避让中，我狠狠地摔在地上。前方的汽车停下来，静静地看着我艰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扶起我的小电驴。还好，它没受伤，转动手柄，它飞快地重新跑起来，把我们带回了家。

这样的事，在外卖小哥身上，是常常发生的，风雨天，我会忍不住想给他们“加个鸡腿”。忠诚的赤兔马，默念着英雄的传奇，而风尘仆仆的电动车，却记录着多少人的艰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