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保密图纸失窃了

一段时间，有客户和同行向湖北宜昌金兴公司（以下简称“金兴公司”）负责人金报国反映，国内与金兴公司同类型的企业生产的产品和其相关的图纸，跟金兴公司的产品高度相似。

金兴公司是工业和信息化部评选出的“国家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其负责人金报国是国内某设备制造领域的知名专家。

听到这些信息，金报国十分担忧，“任何一个技术参数的改变，都会导致最后成品的巨大差异。如此高度的相似性，其中只怕是有猫腻”。

金报国开始围绕着金兴公司的保密图纸追查，发现了一些可疑之处，于是果断报警……办案民警通过各种线索，很快就把目标锁定到金兴公司员工王小豪身上。民警找到王小豪，王小豪一下子就交代了问题。

密码加护，依然家贼难防

2014年，王小豪进入金兴公司上班，从事技术工种，参与公司主要产品的设计研发，一度成长为技术部门的骨干。

多年来，金兴公司一直在研发一种高附加值的设备，王小豪参与了其中的图纸改良和设计工作。2017年，该技术获得突破，公司的经营开始扭亏为盈，前景一片光明。王小豪知道这批图纸价值不菲，于是他动了歪心思，总想寻找一些机会，想从图纸上牟利。

这场技术窃取并非简单复制粘贴。金兴公司为了防止泄密，从2017年就启用加密系统，直接拷贝出来的图纸会显示为乱码。

2019年一个午后，金兴公司保密员王兵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屏幕短暂亮起，经过桌边的王小豪正好看过去，于是就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保密系统密码。这个密码很像一个手机号码。原来王兵在解密操作时也有一个疏漏——他用了保密级别很低的手机号码，即一串数字，作为临时密码。凭这一眼，王小豪没费什么劲儿就查到了这个手机号。

随后，王小豪用这串数字密码成功突破三道加密防线。王小豪使用密码进入系统后，拷贝出来的技术图纸不再表现为乱码，而是可以直接使用的图纸原文。此后大约半年的时间，通过这种方式，王小豪每隔一段时间，就用Ｕ盘拷贝或者QQ传送的方式将公司的图纸资料窃取到自己的电脑中。

后来，警方抓获王小豪时，从其手机上查获的电子证据显示，王小豪的窃取行为具有详细的计划：2019年至2022年，他分47次将9套完整图纸、200G实验数据转移至其私人硬盘，甚至专门研发了“图纸洗白术”——通过修改技术图纸的图层颜色、调整数据，为技术图纸披上了“合法化”的外衣。

按照公司规章，在从事技术研发之初，王小豪和公司就签订了保密竞业协议，需要对公司的研发技术保密。然而，此时已经手握商业密码的王小豪按捺不住赶紧“兑现”，他计划带着这份机密另谋“更有利益”的出路。

从技术骨干到“图纸商人”

2020年7月，某求职网站突然出现一则帖子：“本人求职，曾供职于行业内知名公司，长期供应某设备全套解决方案。”这则帖子正是王小豪发布的。锦山公司实际控制人陈军对王小豪发布的信息很感兴趣。该公司是一家生产同类设备的企业，只是一直无法突破技术瓶颈。由于同类产品市场竞争激烈，无法转型升级的企业往往只能另谋出路，王小豪发布的信息让陈军看到了希望。

陈军按照帖子上的信息联系王小豪，看能不能从王小豪处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通过中介公司牵线，双方约定在河北某地进行“技术验货”。

考虑到此前签署了保密竞业协议，王小豪不能到锦山公司上班，经过协商，双方达成了“交易”：锦山公司每月向王小豪支付1.5万元报酬，王小豪只负责提供图纸，这笔钱通过王小豪亲戚转手。

为了对冲风险，陈军提出“图纸必须修改公司标识和关键参数”，要求王小豪将原厂的图纸调整为“锦山公司自主研发”，甚至在图纸电子档中植入虚拟技术参数形成技术隔离，以免被其他人察觉。

此后两年多，“交易”进行得很顺利，王小豪一共为锦山公司提供了20多套图纸，收取20余万元报酬。这些交易记录都通过加密聊天软件被分批次销毁。

“电影合集”硬盘里藏着图纸和数据

由于是首次办理金额巨大的侵犯商业秘密案件，当地公安机关邀请湖北省宜昌市三峡坝区检察院提前介入。

“我犯了错，不该出卖公司的信息，但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是犯罪啊。”2023 年3月9日，民警在金兴公司内将王小豪抓获。王小豪茫然又泄气。

2023年3月15日，在对锦山公司相关责任人的抓捕行动中，警方遭遇了对方的不配合。锦山公司员工被通知封堵厂房大门，藏匿电脑主机，拆除监控硬盘。

然而，警方还是在王小豪家中搜出移动硬盘，在这个标注着“电影合集”的硬盘里，藏着多套完整图纸和几百G的实验数据。尽管锦山公司用尽全力逃避惩处，却不知查出的技术图纸的隐藏水印早已将犯罪链条固化。

通过对已调取证据的审查，办案检察官对鉴定机构资质、商业秘点的鉴定要求、商业秘密的价值或损失数额的鉴定要求等客观方面，以及嫌疑人主观明知方面的证据搜集，提出了具体意见。

“这就像在图纸里埋了DNA。”知识产权鉴定专家解释道，“每个秘点都是精心设计的‘技术指纹’。”经鉴定，金兴公司主张的多个技术秘点、对应的技术信息在2023年6月前还属于不为公众所知悉的技术信息，而涉案公司的多套图纸与金兴公司主张的图纸秘密点技术特征相同。

经过第三方鉴定机构对经济损失的进一步鉴定，锦山公司的设计产品与原始专利的相似度高达97.3%，直接造成金兴公司千万元经济损失。2023年3月，王小豪因涉嫌侵犯商业秘密罪被刑事拘留。案发后，王小豪退缴违法所得23万元。

支付2000万元赔偿金

宜昌市三峡坝区检察院分党组书记、检察长张琴主办此案。这也是该院第一次办理侵犯商业秘密的大要案。此案案发也在行业内引发自律觉醒，该行业相关协会建立“专利共享池”，企业可按贡献值付费使用基础专利，从根源上减少技术窃取冲动。曾经企图走捷径的一些公司，正在试图转型。

王小豪和锦山公司的“交易”，给他所供职的金兴公司造成了巨大损失。“我们花费数年时间研发的技术创新成果，付出了真金白银和大量的人力物力，现在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但业内有朋友告诉我市场上已经有疑似我公司产品的仿造品了。”金报国很无奈，该公司技术处于行业领先水平，已经花费重金采取了保密软硬件措施，无奈却被内部人员盗取，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锦山公司由一开始的对抗调查，到后来的道歉悔改，作出对金兴公司支付2000万元赔偿的决定，并承诺销毁已获得图纸，不再生产此类产品，也已经取得了金兴公司的谅解。检察机关对锦山公司及直接责任人作出相对不起诉决定。

“我们认识到了错误，为了一些经济利益铤而走险，实在不值得。”陈军表示。

随着陈军投案、23万元赃款追缴，同时考虑到金兴公司前期投入了巨大研发成本，侵权时间较长等因素，双方企业进行协商，这场持续三年的技术战争以2000万元赔偿和解告终，但行业生态已发生深刻裂变。

为了避免未来的生产中再发生此类技术秘密被窃案件，宜昌当地不少企业进一步升级了技术防御措施。“检察机关的高效履职，让我们搞科研创新的人吃下了定心丸！”金报国激动地表示。

2025年1月9日，宜昌市三峡坝区法院对这起侵犯商业秘密案作出判决，被告人王小豪犯侵犯商业秘密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缓刑四年，并处罚金23万余元；其违法所得23万余元予以没收，上缴国库。

正如张琴在三峡坝区检察院举办的案件总结会上的发言那样：“当技术盗窃的成本远超研发投入，真正的创新春天才会到来。”

为企业穿上“检察护甲”

“回忆案件办结之初，我们最先想到的就是最大限度地帮助涉案企业加强知识产权保护措施，防止此类案件再次发生。”张琴为此多次走访企业听取企业反映的困难和问题。张琴向《方圆》记者介绍，为了加强对知识产权司法保护，帮助企业预防此类犯罪再次发生，2024年1月10日，三峡坝区检察院对金兴公司发出检察建议，提出了加强软硬件保密、完善制度、加强员工管理培训、引入知识产权保护外部监督、建立联动保护机制等16个方面详细的建议。目前，金兴公司已组织全员学习，并成立专门部门专职负责数据信息安全，升级软硬件、完善保密制度。金兴公司研发中心启用了瞳孔识别系统，将核心技术图纸分割存储在“数字保险箱”，任何调取行为都会被三维轨迹记录下来。

为加强知识产权保护，形成社会综合治理合力，2024年4月26日，三峡坝区检察院探索在高新技术园区与法院、市场监督管理局成立知识产权联合保护工作站，随后派出知识产权办案组骨干向园区近百名企业负责人集中讲授知识产权保护法治课，在高新企业园区、中职院校举办知识产权主题展览，展示知识产权保护典型案例、侵权商品等，强化社会保护知识产权的共识。

“科技创新是发展新质生产力的核心要素。我们深化综合履职，依法有效严格保护商业秘密。同时，强化统筹指导，推动商业秘密案件规范办理。”张琴进一步向《方圆》记者介绍说，宜昌市三峡坝区检察院作为最高人民检察院设立的80个知识产权检察办案联系点之一，始终聚焦知识产权保护，从纷繁复杂的法律事实中准确把握实质法律关系，着力营造法治化营商环境，护航企业发展，把“知识产权司法保护”落实到高质效办好每一个案件中。

金报国也在案件办结后，向张琴表达了自己的一份担忧：“这次我们的技术秘密泄露，而由于仿造者没有自己的研发和核心技术，单纯仿造图纸生产出来的东西，外观上也许可以达到一定水平，实质上质量是远远不过关的。如果这样的产品走向国际市场，国外客户往往会对我们中国的产品失去信心。”

近日，检察官再次赴金兴公司回访，厂房现场一片热闹景象，百台设备已打包进柜，标注发往海外某地。在金兴公司的展厅里，检察官看到那台引发诉讼的设备造件仍在运转测试，而隔壁车间里新一代该设备正在模拟更为极端环境。

“我们的产品拥有专利技术，专利得以加强保护后，目前获得了更多海外市场的认可，业务量也进一步扩大，我们也有信心发展再上新台阶。在这个案子中我们确实受到了教训，追回的损失是真金白银，我们非常感谢，但是更为宝贵的是按照检察机关的建议，我们加强了各方面防护，检察机关给我们穿上了坚硬的‘铠甲’，为我们企业提升竞争力、投入创新研发提供了扎扎实实的信心和实实在在的助力。”金兴公司相关负责人表示。

“真正的技术护城河不在密码锁里，而在持续创新的速度中。”金兴公司总工程师指着正在申请国际专利的技术说。

当印着“中国智造”的集装箱正搭乘远洋巨轮驶向海外，这场没有硝烟的技术战争，仍在每个角落悄然上演。（文中涉案人员、企业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