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页上的深情凝视

前几天去老家看望父亲，还没进门就被一幅画面深深吸引住了：只见满头白发的父亲倚靠在书桌前，一本泛黄的小册子正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里，如同一片片枯黄的落叶。当我悄悄走进屋内，父亲的手指正轻轻摩挲着列车时刻表上的那一串串车次和时间。透过他的老花镜片，我的眼光模糊地落在了某个熟悉而遥远的站名上，一些温暖的回忆也在一瞬间弥漫了我的心头。看着父亲日渐佝偻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他的目光与二十年前似乎没有什么分别。

“爸，都什么年代了，这老古董您还留着呢？”我轻声问道。父亲扭过头来没有立即回答我，只是将时刻表又翻过了一页，伴随着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那些被他勾勾画画的地名和时间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我们身边。那天的夕阳正从窗外斜斜地照进来，将他的白发染成了淡金色。有那么一瞬，我仿佛又回到了童年，看见年轻的父亲坐在餐桌前就着台灯微弱的光，替我们研究着时刻表上的每一组数字。

记得有年冬天我要去省城参加作文竞赛，父亲提前一周就开始研究路线，用铅笔在时刻表上画着记号。“这趟车出发太早了你休息不好，这趟又太晚，到站都半夜了……”他自言自语着，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眼前一亮。父亲最终选定了上午九点的那趟火车，他说这样既不耽误我休息，又能赶在下午前去竞赛组委会报到。临行前，他特意请了半天假送我去车站，将时刻表上画好的路线和停靠站名指给我看，并反复叮嘱我换乘列车时的细节。

火车启动时父亲仍然站在黄线外，目光始终追随着我。在挤满陌生人的车厢里，第一次坐火车的我有些担心地从车窗外向后望去，只见他依然站在那里，双手插在口袋里，目光一直凝视着我所乘坐的车厢。那是一种无声的凝视，仿佛要将所有的牵挂与期盼都化作关心，一路护送我远行。

大学报到那天，虽然我早已能独自坐火车外出，父亲却执意送我去学校。他依然带着自己那本早已发黄的时刻表，一个劲儿地叮咛着。虽然那时已经可以网上查票订票了，但父亲对于自己的“老伙计”总是那样信任。

“你不知道，只有这个才是最准的，”他有些自豪地说，“而且不会出错。”一路上他翻开列车时刻表，指着我们要途经的每一个站点，给我讲着这些地方的故事。我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发抖，鬓角的白发比去年又多了一些。

到了学校后，父亲帮我收拾好了床铺，又去买了些生活用品。临走时，他站在宿舍楼下，像多年前在火车站台上那样凝视着我，仿佛在对我说：“儿子，好好学习，将来指定比你爸有出息。”宿舍窗外，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忽然发现记忆中原本高大的父亲不知从何时起变得那样瘦小了。

“爸，现在都用手机查车次了，”我走到父亲身边坐下说，“您这老本子是不是也该退休了？”父亲抬起头，眼神有些恍惚，仿佛刚从遥远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哎，早都习惯了，”他轻声地说，“翻着这些纸页就像还能看见你上学时的样子。”说着，他的手指停在我大学所在的城市那一页，那里至今还有一道深深的折痕。

我忽然明白，这本时刻表对于父亲来说不仅仅是一本工具书。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站名，串联起了我成长的轨迹，记录着他一次次目送我远行的目光。每一次翻阅，都是一次重逢和对往事的凝视。

父亲合上时刻表，轻轻拍了拍封面上的尘土说：“爸知道你工作忙，不用总回来看我。我就是偶尔翻翻这个，回想一下你走过的地方。”突然，我的眼眶有些酸热，一股暖流瞬间席卷了我的全身。

窗外，暮色渐浓。我伸手握住父亲布满皱纹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那一刻，我多么希望时光能够倒流，让我也能像他凝视我那样，将所有的爱与牵挂化作永恒的凝视。父亲起身去厨房准备晚饭时，那本时刻表依然摊开在桌子上。我轻轻抚过那些泛黄的纸页，仿佛触摸到了流逝的岁月。在这些密密麻麻的数字背后，藏着一个父亲最深沉的凝视与爱：无声，却从未远离；朴素，却足以温暖一生。

（编辑    高倩/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