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音的秋天（组诗）

北江月色

仰头饮下最后一抹飞霞，

古栈道便消失于禅修者的来路。

有人在寺门外念叨：

飞来飞去飞去飞来……若幻若真

若真若幻……

月亮果然出现在了笔架山脉上。

灯影里有行船。

有人把酒一次次斟满，

悄悄说他眼里藏着一汪

从未见过的澄明，

足可养活苏轼句子里的婵娟。

恍惚中一袭白，拉住他去往船头。

——两只酒杯里的月色

笼住了江面。

看风景的人

她终于熬到了退休，却没有

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她常常在离家不远的十字路口

找一块路缘石坐下来，

看红了绿

绿了红的信号灯。

有人问她为什么坐在这里，

她回答：看风景。

比起公园里那么多退休的人，

她更愿意坐在这里——

除了看红绿灯，还看来来去去

和她退休之前一样匆忙的人们。

蜜蜂

黄昏抵近。蜜蜂仍在花圃里穿行，

一公里之外有我为它安置的蜂箱。

秋后的天空正酝酿一阵雨。

我停下脚步，显然是忧心它

能否在黄昏或雨滴降临前返回蜂巢。

可我不能确定，这忧心是出于

对众生怜悯，还是不久前

用锋利的刀子割取了它们的蜜。

低音的秋天

越来越接近泥土——

长江北岸的菜地里蟋蟀低吟，蚯蚓拱土，

小野菊在沟渠那边

摇曳着平静而简单的时光。

这个黄昏来临如此之早。

放眼望去

飘飞的落叶替代了少时的鸟雀，

一趟列车拖着深沉的影子

驶过肋骨般的轨道时，

我知晓已度过半生。

忽想起阔别扬州七十载的五叔，

风声压低了祖母家的屋檐

——我们都是他失而复归的故乡。

现代舞者

在地下车库暗淡的一角

观察她已久。

从起初好奇她看似羸弱的身体如何与

坚硬粗粝的地面达成一致，

并冲破这幽禁之地。

她的头、手、脚，乃至身体的每个部位

都为她所控，

灵魂在音乐的舒缓、湍急中成为

不断变幻的海和火。

日复一日，每分每秒，她都在激荡与燃烧中

制造冲突与和谐……

我已将好奇当作了习惯，

又或，我和她同属一类。

当某个极端天气来临，海与火的气息

在她体内剧烈地交替分裂，

那坚硬且粗粝的地面已然成为

一面镜子，折射出她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