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月亮
作者: 禤支兰原先我心里有两个月亮的形象:一个是童年记忆里如灯般的月亮,无云之夜,它明晃晃地挂在天上,给乡间小道、院子和屋内洒下一片光明;另一个是寄托了乡愁的月亮,在大城市闪耀的灯光中,若隐若现,让我想起同一个月亮下的村庄。跟父母通话时,如果我们能同时看到月亮,就会觉得相隔千里的距离也被无限缩短了。
现在我心里有了第三个月亮的形象:一个如朋友般温暖陪伴我的月亮,是从古至今独一无二的月亮。
有一天,我吃过晚饭后去小区附近的公园散步,在湖边驻足时,一抬头就看到了月亮,此时想起复旦大学骆玉明教授解读唐诗《春江花月夜》时说的:“我正是那个月亮所等待的人。”我从这个视角看月亮,感受到一种浪漫的冲击,眼前的月亮熟悉而陌生。一股由衷的喜悦从我心底升腾起来,身旁人来人往,有的看到了月亮,有的没看到;有的匆匆一瞥,有的拿起手机拍照,而我凝神望月,思绪万千:我正是月亮所等待的人,天啊,月亮不是在等别人,而是在等我,这是一个全新的发现,花儿为我绽放,鸟儿为我歌唱,雨滴为我落下……多么温情的世界。
“我正是那个月亮所等待的人”,这份自信,这种看待生活的方式,有点儿像考试和比赛中的自我暗示:我是全场最棒的!不同的是,前者剔除了功利心,完全沉浸在生活的浪漫中,创造属于自己的诗意时刻。记得小时候夏天的晚上,父亲骑自行车载着我去兜风,连绵起伏的山顶上有一轮明月,父亲骑得快,它也跑得快,父亲骑慢些,它也跑慢些,我感觉它一直追随着我,在和我一起玩。现在看来,这是我与月亮最早的互动。
王阳明曾说:“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月亮也是如此,当我没有用主观意识去感知它时,它在某种意义上是沉寂的,而当我投去关注的目光,它便进入我的认知世界,拥有从我这个角度出发的价值和意义。
无论是“月亮跟着我跑”还是“月亮在等我”,都是我把自己的情感、意愿和期待投射到月亮上,月亮成为我内心世界的反映和寄托。某天情绪低落时,出门散心,抬头望月,想起“我正是月亮所等待的人”,便觉得有所依托,心灵得到抚慰,得以重新感受到生活的美好。
这让我想起史铁生在《我与地坛》中的“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它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十五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摇着轮椅进入园中,它为一个失魂落魄的人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在史铁生看来,他正是古园所等待的人。古园和月亮原本平平无奇,有心的人在它们身上赋予了特别的含义,让它们焕发出动人的光彩,拥有抚慰人心的力量。最终,古园成为史铁生逃离不幸生活的避难所,成为他思考人生、重建自我的精神家园。
当我们用心去感受和认知万物时,万物也会以我们期待的方式回应我们。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看到生活的诸多美好,发现生活的更多可能性。
每个人都在构造自己的世界,一草一木,我们看到的都相同,又都不同。月亮在等你,等我,等他,月亮在等千千万万的人,同时又只等我一人,因为我在心里念叨着:“我正是那个月亮所等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