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拼了命也要做“展会之城”
作者: 莫奈“浑身上下都淋了雨,像从水上乐园里出来。”
4月中旬,一位在开幕首日参观大阪世博会的游客,如此吐槽道。筹办了五年、花费了2350亿日元的大阪世博会,在一个雨天面世。这场雨带来的不只是关于天气的烦恼,还有诸多对世博会本身的质疑之声。
在主题为“面向未来”的世博会面前,游客们得面对残酷的现实。首先是门票全面采用二维码入场,但由于人数太多,开幕仅半小时后,门口的扫码设备就出现了故障,蜿蜒的人龙等待许久,有游客最多花了两小时才入场;进入展会现场,甚至还看到了烂尾工程,印度、尼泊尔、越南以及文莱等国展馆,因为来不及装修和陈列,场馆都未投入使用。
建设周期长、投入巨大、游客体验不佳……这些摆在大阪世博会面前的问题,让视线再次聚焦“展会经济”。
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的历史学教授杰弗瑞·沃瑟斯多姆写道:“很多大国的兴起,都会完成这样两步:举办奥运会和世博会。”
展会,是大国大城发展过程中的重要经济纽带,大阪、多伦多、拉斯维加斯,北京、上海、广州,这些国内外城市,每年举办的活动都有数百场,既有专门面向游客的综合性展会,也有面向企业的行业性展会。
在世博会举办的同时,广州广交会和海南消博会,也在国内如期举办。
除了“投入大”“回报周期长”等等标签以外,这些展会还有什么深层次的拉动力?为什么现代城市都致力于成为“展会之城”?
大阪的“豪赌”
一圈带着眼睛的圆球,挂在一个蓝色小人身上——这就是大阪世博会吉祥物“脉脉”的形象。对于走进关西世博会的游客来说,很容易会被这一形象吓住。
挂在脖子上的那一圈红色圆环,日本网友吐槽它们既像寄生虫、又像大肠,“如果你在城市里贴张这样的海报,路过的小孩都会被吓哭”。这个吉祥物流传到国内社交平台,还被中国网友吐槽,像微博图标的堆堆乐。
而官方对它的解释是,脉脉身上围着的一圈生物,其实是“舞蹈着、跳跃着、兴奋着、充满活力”的细胞,是对1970年大阪世博会圆形樱花花瓣设计的传承,支持者们称此次的吉祥物为“光辉君”。
那代表着一段日本人脑海里的光辉日子。二战结束后,日本经济腾飞,成为世界的焦点。1970 年,世博会落户大阪,这是该标志性的展会第一次选址亚洲,圆了日本百年的“世博梦”。
“外国客人来了,要讲文明”,上世纪70 年代,全日本社会都在雀跃着迎接世博会的到来,仿佛是一种新生活降临了日本,他们开始意识到:西方的生活方式慢慢与他们接轨了。
当时,日本的松下馆展示了具备先进技术的“无线电话”,成为移动通信的早期雏形;索尼展示了早期彩色电视机和摄像机,还有厨师在展会现场搭建起了展台,向世界展现回转寿司的模样,随后它风靡全国,成为外销全球的寿司文化。
日本的经济圈主要分为以东京为代表的关东经济圈,和以大阪、京都为代表的关西经济圈。世博会后,关西经济圈逐渐起飞,经济增长在那一年达到峰值,那是大阪的荣光时刻。
此次2025年世博会的举办地梦洲,是一个人工岛,曾经是大阪“科技港计划”的一部分。1988年,靠近大阪港的梦洲被规划为新的城市中心,试图建立起科技项目和人口新城镇。
历史学教授杰弗瑞·沃瑟斯多姆写道:“很多大国的兴起,都会完成这样两步:举办奥运会和世博会。”
而后来的事情,我们也都知道了。1990年后,日本经历了经济泡沫,走上了失落的30年,那些在梦洲身上的计划几乎落空,大阪也随着日本经济走衰而跌入低谷。
梦洲成为了大阪的“负遗产”,处于半荒废的状态,曾经尝试过建起奥运村,但在第一轮筛选时便被淘汰出局。
所以,尽管世博会“ 拯救”了梦洲,但自身却被吐槽偏远、基建不完善。2023年,大阪有超过九万名市民呼吁取消世博会,原因包括:花钱如流水、计划大幅延迟等等。
不过,大阪显然是对世博会有着更深的经济预期。日本经济产业省2024年预计,世博会估算吸引2820万人到场参观,带来的经济效应达到总计2.9万亿日元(约207亿美元)。这对于长期荒芜的梦洲来说,是重新被游客和投资者认识的好机会,也会直接带动当地的旅游、餐饮、运输业。其次,大阪希望借此发展博彩业。2023年4月,日本政府批准在梦洲建造国内第一家赌场,配套豪华度假村。
梦州虽然是“负资产”,但也意味着这里有大片的土地可供开发,而且偏离市区的地理位置,方便进行各种“经济试验”。
借助世博会,大阪并不只是想把梦洲推到世界台前,更希望借此打响梦洲的旗号,为下一步经济转型带来支持。如果日本首家博彩度假村能建造完毕,每年能带来5200亿日元的年收入,主要来自博彩业务——而这,无异于是大阪通过世博会所试图进行的一项“豪赌”。
文化的象征
事实上,世博会为大阪带来的试验意义,还无法体现“会展”真正的能量。
有统计数据显示,在会展业发达的上海,其行业带动比值能达到1 比9。也就是说,如果会展业直接的经济效益能有100 亿元的话,那么其对航空、旅游、餐饮、宾馆、运输、电信等相关行业经济的拉动则高达近900亿元。
展会活动在经济层面的推动力,无疑是众多城市前赴后继申办各类大型展会的直接原因,但更无法忽略的,是其在文化层面的意义。
往往,一个国际展会的到来,时刻提示着这座城市里的居民和游客,“这是城市最受瞩目的时候”。
世博会从创立之始,就是一个国家展现其实力和富足生产力的标志。埃菲尔铁塔就是巴黎举办世博会时设计出的作品,当时,法国人用了7200吨锻铁和250万个铆钉锻造铁塔,把精确度控制到毫米级,但铁塔看上去却轻巧玲珑,连反对其建立的作家小仲马、莫泊桑等等作家,最后都不得不拜服。这座1889 年建成的作品,至今仍然体现着法国人的信心和底气。
世博会、奥运会,成了很多国家的百年之梦,因为这两项大型活动的举办,往往意味着一个国家进入了公认的大国行列,更是举办城市硬实力、软实力的最直接例证。
在中国,与城市相伴相生的标志性展会也有很多,比如以举办过世博会为印记的上海,如今每一年都会举办规模盛大的进博会;位于海南的小城镇博鳌,从2001年开始举办博鳌亚洲论坛,在每个春天吸引着全亚洲的目光;还有广西南宁每年定期举办的中国—东盟博览会等等,当人们想起展会的名字,也往往想起城市的人文风光、自然景色。
尤为值得一提的是,有“中国第一展”之称的广交会,是中国最有名气的国际性盛会。其最具标志性的意义在于,在起起伏伏的经济周期内,它“未曾中断过”。
第一届广交会在1957年举办,当时,西方国家正对中国“经济封锁,货物禁运”。直至改革开放前,广交会都是中国唯一对外贸易的窗口,承担了打破封锁、创收外汇的重任。
2003年,SARS疫情暴发,第93届广交会依然如期举行。为了确保会议的正常运行,广交会投入了前所未有的人力、物力和财力。为表达共渡难关的决心,外贸中心对这届广交会的展位费实行减收,总减免金额合计9700万元。
2008年,全球遭遇席卷而来的金融海啸,欧美客商大幅度下降,广交会虽然遭遇了传统市场需求低迷,但新兴市场成交额增多,开拓出新的经济增长点。
广州是一座外向型经济城市,而广交会则是典型的标志性城市展会。当人们看到广交会一如既往地热闹,就知道其背后市场开放的信心从来没有改变。客观而言,这既是展会向内对城市经济的提振作用,也是展会向外的暗示意义,不用言语,就能默默浸润一个地方。
除此以外,对那些不是一直处在经济中心的“小城市”而言,大型博览会的到来是城市基建升级和前沿文化思想进入的契机。
2001年以前,博鳌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位于海南岛东部沿海万泉河的入海口,基础设施落后。在亚洲论坛到来之后,博鳌的城市基建迅速得到提升。
有“中国第一展”之称的广交会,是中国最有名气的国际性盛会。其最具标志性的意义在于,在起起伏伏的经济周期内,它“未曾中断过”。
如今,博鳌所在地的琼海,是海南省首个实现“镇镇通高速”的市县。最近,这里还建起了“近零碳示范区”,希望实现全面零碳的中国样本。
可以说,大型展会的常驻,往往会改变一个地方,改变当地文化。
不止于“场馆”
在业内,展会经济有“城市面包”和“经济晴雨表”的称号。美国一位市长曾表示:“如果在一座城市举办会展,就好比有一架飞机在它的上空撒美元。”不过,在实际操作上,不是每个地方都能捡到这些撒下来的钱。
很多城市发展“展会经济”时,容易走进一个误区——以为开展会就是建设场馆,展会开完了,场馆就搁置了。那么,怎么真正把展会和城市脉络深度绑定在一起?
其中,1999年在昆明举办的世界园艺博览会颇有讨论价值。
世博会分为两种,一种是诸如中国上海、日本梦洲举办的综合性世界博览会,展期长达半年,间隔为五年;另一种则是专业性的世界博览会,穿插在两届综合博览会之间,世博园就属于这种。
此前,世博园的举办地大都是经济比较发达的欧美国家。当时的中国城市对如何举办这类型的国际展会还没有什么经验,尤其是处于西南一隅,经济尚未完全腾飞的昆明,更是没有明确头绪。
参与此次展会策划的智纲智库著书回忆,建会之初,昆明已经颇感吃力,传统开办展会的经验是边设计、边施工、边修改,但世园会并不适合这样的做法,而政府对其最初的定位也只是普通展会——希望能多吸引一些人,多卖几张门票而已。
“只是为了世博园而办世博园”,昆明或多或少地陷入这样的思维模式。为了不让投入的钱打水漂,云南省世博局找到了民间机构进行咨询策划,并且想了众多办法,希望让展会有一定的市场化。
在多方思路的碰撞下,云南找到了世园会的真正解法。从表面来看,昆明举办世园会是意在展示其自然资源。但从内里来看,在展会来临前十年,云南已经初步形成了烟草、矿产、糖茶、旅游四大支柱产业,是时候要进行产业升级。人们只记得云南是一个烟草大省,却不知道云南还是一个旅游大省,文化底蕴深厚。

借着昆明世博会,云南打出了“彩云之南,万绿之宗”的口号,让全世界看到一个新的云南。后来,英国公共电视台还特地在云南丽江拍摄了云南风光片,名字也叫《云之南》,这部纪录片在世界范围内获得了巨大成功,斩获数十项国际大奖。
从此,云南加速了从烟草大省、有色金属大省向一个旅游大省和绿色产业大省转变的步伐,对后来所有举办综合性国际展会的城市都提供了借鉴意义。
展会活动所吸引的人流少至数十万,多至数千万,所转化的直接经济效益相当可观。但是,展会所带来的长远效益才是最重要的——事关一座城市接下来怎么定位自己。
展会活动所吸引的人流少至数十万,多至数千万,所转化的直接经济效益相当可观。但是,展会所带来的长远效益才是最重要的—事关一座城市接下来怎么定位自己。
如今,昆明世博会已经是20多年前的事情了,但“彩云之南”的美好印记每年吸引着数十亿人次游客到访,云南的IP效应越来越强。
城市通过举办展会,能延伸出越来越多的经济形态,这才是展会适得其所的效用。澳门展贸协会会长林中贤曾经撰文表示:“会展业最重要的经济功能并非体现在自身的产值上,它真正的使命是带动其他行业的经济甚至是区域合作的发展。”
当城市对展会的理解越深刻,外界对展会留下的印象才会越深刻。现在,各种契合时代主题的新型展会层出不穷,城市之间竞争加剧,怎样深入利用展会撬动经济转型,也孕育着新一轮的竞争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