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语
作者: 王海纳2148年,鹤岗某座煤矿的出入口

矿坑口的积雪在探照灯下泛着幽蓝的光,像是无数细碎的星辰坠落在人间。林雪跪在十年前父亲消失的位置,喉间滚动着那个禁忌的音节:“Kholin-Tar”。
声波撞击积雪的刹那,整片雪原突然泛起涟漪。她的瞳孔里倒映出十多个画面:有的是冰晶巨树刺破城市的苍穹,有的是矿工如蜡像般凝固在奔跑的瞬间,所有这些画面正在缓慢地分离开来。
“你果然来了。”身后传来皮鞋碾碎冰凌的声音,陈默的声波枪泛着钴蓝色冷光。“2035 年12 月5 日,林胜邛在这里捕获并播放第一个雪语音节时,世界线的坍塌就开始了。”
林雪呼出的气体在防寒面罩上结霜。她能感觉到喉部传来轻微的、不受控的颤动。陈默的枪口微微下垂,他从胸口扯出吊坠,从其中发出的全息投影显示出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点——地图上,代表雪语感染者的红点正在向矿区汇聚。
“ 令尊是真正的天才,” 他的声音透着疲惫,“他居然能捕获并用人类造物再现雪语。”突至的剧痛几乎撕裂林雪的太阳穴。恍惚间,父亲在家中最后一夜的画面浮现在眼前:头发凌乱的男人在水汽氤氲的玻璃窗上写着公式,最后一行是——语言质量临界值:7.3x1019音素/秒。
冰层爆裂声打断了回忆。林雪的防护服监测屏突然闪烁:空气温度-41℃。但地面温度正在以每秒5℃的速度狂跌,区域熵值急剧下跌。
“ 他们来了,” 陈默突然举起声波枪,“ 被完全感染的人体会瞬间量子化,成为雪语的传播节点……”
雪雾中浮现的身影让林雪窒息。
走在前面的矿工穿着熟悉的工装,那是去世很久的王叔。更眼熟的是人群中央那个身影——褪色的蓝布棉袄上还沾着机油,嘴角的弧度与林雪记忆里分毫不差。
“爸……”林雪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陈默惊呼:“量子态的你们为什么能承受我们的观测! ”
歌声与尖叫同时响起,声波枪射出的不是子弹,而是一段流传于贝加尔湖的民歌旋律——那是“反咒”。林雪扑向父亲时,余光瞄见陈默的右臂正在结晶化。
量子茧房
林雪的手指触到父亲袖口的瞬间,整个世界突然失重。林雪防寒面罩上的冰晶开始迅速生长,像无数钻石枝条刺破虚空。她看见十二种不同时间线的自己——其中三个时空的她正在结晶化,五个时空的她已经变成冰雕,剩下四个时空的她正发生坍缩。
“小雪,你终于来了。”父亲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林雪的防护服正在一点点地转化成其他物质。
记忆坟场
量子化的矿道深处,林雪找到了父亲的工作台。林雪一直不理解,为什么父亲林胜邛作为一名语言学家,会在距离地面400多米的矿道深处,终日和煤炭工人混在一起。
“我在这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量子状态下的林胜邛找到一块石头坐下,他的指间旋转着半个莫比乌斯环。“雪语来自深空,它们每隔几万年就会造访地球,要探测到它们,必须屏蔽来自太空的宇宙线干扰,因此地下深处是捕获雪语的理想场所。这东西极其危险,我们也不清楚它的来历,只知道它的历史比人类历史更加久远……有些人把它叫作语言病毒。虽然名字叫病毒,但它实际上更类似人类语言,并且能让熵的箭头逆流,创造出不可思议的平行时空……”
林胜邛缓缓抬起右臂,用食指朝虚空中一指,那半个莫比乌斯环开始变换形状,林雪的眼前出现一幅全息投影:矿道中,林胜邛将声波武器原型机对准自己的身体,随后,他的身体开始颤抖,光芒从身体内部四射而出,时空在他身体周围出现大量裂缝。
“我们捕获到了当时最完整的雪语,出于好奇,我用最小音量进行了播放。灾难于是降临了。除了我,矿道里的人都转成了量子态,我知道这是我闯下的祸,为了弥补,我用声波武器将自己也量子化。那是我的杰作,但产生的音素和真正的雪语在精细度上差太远了。即便如此,量子态的我还是困住了这个语言病毒……”说着说着,林胜邛的身影开始逐渐虚化。
矿道开始迅速崩塌。
尾声
林雪和陈默一同冲出矿道。天空浮现出巨大的三角形,那是现实结构过度拉伸产生的分形伤口。
“小雪,记得你八岁那年问我,”父亲的身影从虚空中凝聚,“为什么暖气管道的声音像鲸歌?”他的手指划过林雪正在结晶化的脸庞,“那是被囚禁的气体在歌唱。”
林雪看到十二个时空正在彼此远离:垂死的陈默在三个时空已经变成冰雕,在五个时空正举枪对准自己,剩下四个时空的他正用口型重复“开枪”。
一阵狂风袭来,卷起地上的雪花,林雪和陈默被瞬间淹没。
积雪被缓缓升起的朝阳逐渐融化,陈默目送林雪离开了煤矿。此时的林雪手中多了一本残破笔记,第一页上写着这样一句话:“当雪语低吟,时间不再是箭,而是一首无尽的诗。”
本文的设定来自两个经典的科幻概念,即熵代表时间方向,以及语言病毒。熵,作为物理学中的一个核心概念,常被用来描述时间的不可逆性。如果一种语言能够逆转熵的方向,它是否会改变时间的流向,甚至打破我们对因果律的认知?语言病毒源于对语言本质的反思——语言不仅是信息的载体,还是改变认知和现实的工具。假如一种语言具有感染性并能自我传播,它是否会像病毒一样侵入我们的思维,乃至我们的物理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