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卡邦克鲁

作者: 索何夫

寻找卡邦克鲁0

以下辑录的文字来自网络,其原作者姓名、身份均不明,但根据考证,此人有可能是1995年于秘鲁共和国东北部地区寻找传说生物“卡邦克鲁”的探险队中的一员。这支小型私人探险队由商人林氏发起,并未按规定向秘鲁共和国相关部门报备,在出发后不久便宣告失踪。根据当地警察部门的调查,探险队全体成员均已被认定为死亡。

本记录曾于2010年,也就是探险队失踪后第十五年,由伊基托斯的一个小型自媒体组织首先发布在互联网上。据该组织称,他们是从一名深入雨林的偷猎者手中偶然购得这份记录的。不过,由于与亚马孙雨林和安第斯山相关的传说多如牛毛,加上每年都有大量人员因各种原因于亚马孙雨林地区失踪,该记录并未引起多少关注,真实性也无法保证。不过,本着“有闻必录”的原则,本文仍辑录了其中有价值的部分供读者参考。

——摘自《拉丁美洲的现代神秘事件、都市怪谈与文化迷因:附录11》

9月2日,利马。

我觉得自己似乎时来运转了。

小时候,我的父母就告诉我,念书这事儿本质上是一种投资——我们花钱从学校里买来知识塞进自己的脑子,然后在未来以某种方式将知识变成收入。仅此而已。可惜的是,当初年少无知的我一门心思想的都是“探索未知”或者“寻找真理”,把这些金玉良言当成了耳旁风,在大学里选择了最没前途的动物学专业。最后不但没能找到像样的工作,还欠下了一屁股贷款——更惨的是,当我准备放低预期,去找几份相对容易点的工作还贷时,我的学历反而成了累赘:在某些家伙眼里,一个人只要有了硕士学位,就应该自觉远离勤杂工或者普通技术员这样的岗位。

万幸的是,我的大学导师桑丘教授在今天早上告诉我,有个很有钱的“科学爱好者”正打算组织一支私人科考队,到伊基托斯附近的雨林地带调查。虽然详细情况还不太清楚,但对方开出的价格是现在的我无法拒绝的。教授还强调说,这位爱好者愿意在出发前支付我们一半的费用,如果能在考察中达成目的(当然,我现在还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目的”),我们还会得到双倍于佣金的奖金。

与我未来雇主的碰头时间定在一周之后——希望这事不要出什么岔子。

9月10日,伊基托斯。

我必须承认,现在我的心情正处于极度矛盾状态。

首先,我可以确定,这次的事儿并不是什么恶搞或者骗局,我的雇主是来真格的:林先生是个来自巴西的成功商人,二战之前他就跟随父辈从东亚来到南美洲“拓殖”,靠着经营牧场和食品加工厂,很快便发了大财。这位仁兄现在年逾花甲,完全不愁没钱花,家里的生意也都交给儿子们打点。对这种人而言,唯一的人生目标自然是实现马斯洛需求金字塔第五层的“自我实现”——他老人家决定投身学术,将自己剩余的有限生命投入对知识与真理的伟大追求中,顺带给像我这样日子没法过的破落户发点儿饭钱……

一切看上去都挺好的。唯一的问题在于这位老先生的研究课题。

“卡邦克鲁”。

我知道,研究传说生物或者神秘动物的人并不少见,在某些情况下,这样的研究也确实能取得一些成果。但即便以神秘动物的标准而言,“卡邦克鲁”也实在是太不适合作为研究对象了:大脚野人、温迪戈或者卓帕卡布拉这样的牛鬼蛇神起码还有相对明确的形象,研究起来大致能有些头绪,“卡邦克鲁”却什么都没有。迄今为止,与这种据称生活在南美洲丛林深处的神秘动物相关的传说虽然多如牛毛,但绝大多数要么语焉不详,要么相互矛盾。人们甚至无法确定,所谓“卡邦克鲁”到底是一种哺乳动物、鸟类还是爬行动物,更别说进一步描述它的生活环境与生活方式了。这些传说仅有的相同点只有一个,那就是“卡邦克鲁”的额头部位必然镶嵌着一块红宝石或者类似的红色物体。

“别误会,我可不是因为一时冲动或者异想天开才去寻找‘卡邦克鲁’的。”在我表现出顾虑之后,林先生说,“我从很早的时候就对神秘生物很……感兴趣,也对此进行了相当多的研究。这次下定决心组织探险队,也是基于过去的研究成果做出的决定。”

为了说服我(以及在场的其他人),我的雇主拿出了一大堆所谓的“证据”——塞满模糊照片的相册,一些清晰度低得令人发指且看上去很有问题的录音和录像,还有一大堆来自各种渠道的文字记录。老实说,就算是并未专门研究过历史学或者情报学的我,也能一眼看出大多数“证据”到底有多么可疑。不过,当我准备表达疑虑时,林先生只用两个词就让我改变了主意。

“双倍的报酬。”

好吧,我必须承认,金钱的魔力有时候就是这么强大。

9月22日,亚马孙河沿岸某处。

今天是我们出发后的第四天。

按照我的雇主制订的考察计划,我们这支“科考队”将沿着秘鲁境内的亚马孙河一路西行,逐渐接近安第斯山东麓,并在大约六百千米的路线上先后考察二十个被他认定为“很可能有卡邦克鲁出没”的地点。为了完成这一计划,林先生总共招募了三十个人,包括二十二名负责在没有道路的丛林中运输补给品的脚夫、三名印第安人向导,以及我在内的五名“专业人士”。只不过,除了自己,我对“专业人士”的专业程度全都持高度怀疑态度。

四个人之中,有两个是我在之前就有所耳闻的——米格尔先生和安东先生,两名经常在各种三流小报与地摊杂志上撰写“重大新闻”的“神秘动物学家”,而现在,他们的头衔则是科考队的“首席学术顾问”。一路上,这两个家伙只要一找到机会,就会不厌其烦地向其他人宣扬他们的“革命性理论”,在得知我拥有动物学硕士学位后,更是把我当成了重点进攻的对象。按照他们的说法,所谓的“卡邦克鲁”,其实是玛雅传说中生活在“第一太阳纪”的上古智慧种族的后裔。大灾难后,它们失去了文明,躲进了高山深处,最终变成传说中的神秘动物。

“至少,米格尔先生和安东先生拥有成为小说家的天赋——当然,去当个剧作家什么的也不赖。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能把胡思乱想的内容说得这么像模像样的人呢。”在与我一同遭到两人的轮流“轰炸”后,伊莎贝拉如此对我说道。与我一样,这位一直没能谋到教职的人类学博士之所以加入这支队伍,也是为了赚上一笔应付开支和还债的钱。虽然她的动机比米格尔和安东像样得多,但不幸的是,伊莎贝拉的野外活动经验约等于零,而且完全不了解在丛林中活动可能会遇到的种种危险。过去的短短几天里,她就不止一次因为擅自行动而差点儿栽下悬崖、溺水或者被毒蛇咬伤。如果不是队伍里有人一直盯着她的话,伊莎贝拉已经提前退出这次考察了。

“专业人士”中的最后一人是佩德罗先生,一名没有受过高等教育,却在名为丛林的“大学”中接受了十余年磨炼的丛林探险专家。这位梅斯蒂索1男性有着强壮的身体、过人的体力和反应能力、充足的野外生存知识以及温和谦逊的行为举止,简直就像存在于理想中的中世纪伊比利亚骑士。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位老兄虽然不信米格尔和安东的理论,却也并不否认“卡邦克鲁”的存在。

“我得说,‘卡邦克鲁’确实是存在的。”当我第一次与佩德罗先生交谈时,他先是犹豫了一小会儿,然后才说道,“我知道,像你这样的大学生大概不太愿意相信这点,但在七年前,我曾经在这里往西大约一百千米的地方,见到过一次‘卡邦克鲁’。那时,我和几个朋友负责护送一群鱼类学家对亚马孙河支流中的鱼类资源进行考察,其中一个人却意外走丢了……在组织搜索的过程中,我看到了一头很特别的生物。”

“特别的生物?它长什么样?”

“我觉得那似乎是一头亚马孙美洲豹——虽然在我们调查的那一带,过去并没有美洲豹的活动记录。”佩德罗说道,“我还记得,在它的额头上,有一块红色的、类似宝石的东西……”

“就这?”我摇了摇头,“你不会看错了吧?或者你看到的其实是血迹之类的东西?毕竟,如果那头美洲豹刚好吃了一只别的什么动物,脑门上沾着一些血迹是很正常的……”

“不,我的直觉告诉我,那不是一只普通的美洲豹,而是某种……很难界定的生物。我这辈子很少害怕过什么东西,但在那一天,我却真的感觉到了恐惧,”佩德罗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像我这样常年在丛林里混的人,直觉总是很准确的……”

我没有继续和他谈下去——众所周知,一旦话题扯到诸如直觉、第六感之类虚无缥缈的概念上时,继续讨论已经没多少意义了。总之,和这么一群不靠谱的家伙待在一起,我现在已经完全不对这次“考察”抱有什么希望了。

我只希望林先生到时能把他许诺的佣金全部兑现。

9月30日,安第斯山东麓某处。

截至目前,我们的考察计划进行得很顺利。虽然一路上也发生了几次小小的意外,但大致而言,我们每天都能走完预定的行程,也没有任何人员失踪或者死亡。补给方面,我们也没有遭受短缺之苦:沿河而行的最大好处就是大多数辎重都能放在船上。财大气粗的林先生甚至租了一架休伊直升机,每隔几天就会从伊基托斯空运一批诸如药物、驱虫剂和固体燃料之类的小件补给。

虽然一路上前进顺利,但在寻找“卡邦克鲁”这件事上,我们却没有——虽然我也不觉得会有——取得任何实质性的进展。没错,大概从一周前开始,林先生雇来的那些脚夫几乎每天都会声称,他们在丛林里见到了疑似“卡邦克鲁”、额头上带有红色物体的生物。但没人能证明这种说法的真实性,因为在他们所谓的目击地点进行的搜索全都一无所获,而在事后的询问中,那些本地人对所谓“卡邦克鲁”的描述也都大相径庭。有人声称,他们看到的是小型的啮齿动物,另一些人说自己看到了类似蛇或者蜥蜴的“卡邦克鲁”,当然也有人说,他们看到的“卡邦克鲁”似乎是一头额头上带有红色物体的美洲豹!

我个人认为,科考队员们之所以对发现“卡邦克鲁”如此热情高涨,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我的雇主悬出的赏格:林先生向所有人承诺,只要能够逮住一只真正的“卡邦克鲁”,无论死活,他都会支付一万美元的赏金,哪怕拍下一张清晰照片、获得可信的活体组织样本或者找到“卡邦克鲁”留下的行动踪迹,也能拿到五百到两千美元不等的奖赏。正如并不相信“卡邦克鲁”存在的我和伊莎贝拉被金钱诱入这支科考队一样,金钱的魔力极大地刺激着那些一辈子没见过什么钱的土著的想象力,让他们将丛林里一切会动的东西都看成了“卡邦克鲁”。

不过,至少到目前为止,林先生本人还保持着最起码的严谨与理性——他要求任何自称发现“卡邦克鲁”的人都必须拿出真实可信的证据,否则就不会发放任何奖励。我认为,假如他能继续保持这种理性态度的话,人们发现“卡邦克鲁”的热情大概会在不久之后逐渐下降,这样一来,我们也用不着天天都因为这些“大发现”而一惊一乍了。

但愿吧。

10月6日,安第斯山东麓某处。

我没想到自己居然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是的,我当然明白,因为近些年的国内政治冲突加上北方邻国旷日持久的内乱,亚马孙地区,尤其是亚马孙雨林的西部和北部一直都不太平。过去我也在新闻上看到过进入这些地方的人遭到绑架,甚至被杀害……但直到昨晚之前,我都一直下意识地把那当作“别人的事情”,和我不会扯上什么关系。

哪怕我已经踏入了那片雨林深处。

哪怕佩德罗先生不止一次提醒过我们要小心。

我不知道昨天袭击我们宿营地的到底是什么人——无论是“革命志士”还是一般的土匪强盗,都不可能穿着制服、戴着标识。我只知道,当我们在一处河畔的空旷地扎营后不久,这些家伙便在黄昏时分包围了营地。虽然我们携带了几把猎枪和开山刀作为必要的自卫手段,但很显然,面临几十支自动步枪的火力,指望这点东西保护自己是不现实的。

我的雇主林先生就是在那个晚上去世的。当一名袭击者漫不经心地撕毁他的“研究成果”时,他愤怒地用一把餐刀刺穿了对方的颈动脉,然后被另外几个人乱枪打死,连同他许诺的高额报酬和奖金一起离开了这个世界。好几名脚夫和向导也死了,剩下的人则四散逃进了丛林。至于我,倒是没有受到什么伤害——那些袭击者把我、伊莎贝拉还有那两位“神秘动物研究家”绑了起来,或许是打算作为人质交换被关在波哥大或者麦德林某座大牢里的家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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