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菜贩到作家:贤妻的护佑温暖了长夜
作者: 窦景芳李铭,国家一级作家,现供职于辽宁省文化艺术研究院。这个出身辽西小山村的寒门子弟,早年因贫穷入赘邻村,却因痴迷文学被视作不务正业,饱受冷眼数年。
文学苦旅中,妻子以棉絮裹灯的温情,照亮他穿越暗夜的孤舟……
菜市星光:贤妻那棉絮裹灯的托举
辽西的北风,像把豁了刃的镰刀,在辽宁省朝阳市北街菜市场,剐蹭着每个讨生活的人。
菜贩李铭裹着露出棉絮的军大衣,在白菜堆与萝卜筐间支起折叠凳,冻得通红的指尖正捏着半截铅笔。
隔壁卖菜的老头打趣:“李大作家,今儿又给哪家报社编故事呢?”话音未落,李铭突然跳起来挥舞报纸——他的散文《杏熟了》终于在《朝阳广播电视报》头条炸开墨香……
李铭出生于1972年,家有兄弟姊妹七个,他排行第五,父母都是农民,一贫如洗。眼看婚龄已至,父亲替他相了一门亲事:到邻村做上门女婿。女孩叫韩翠杰,家里人叫她小杰,父亲是一名工人,母亲在家务农。小杰上有一个姐姐,下有三个妹妹,父母把招婿的名额给了二女儿。
小杰只见了李铭一眼,就认定他是自己一生跟定的人——他天庭饱满,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寒酸的衣着掩盖不了他逼人的英气。
小妹笑着说二姐犯花痴了,小杰淡淡一笑,并未反驳。爱情是美好的,但日子却很具体。李铭两手空空,只会写散文小说,女方家是不认可的。为了挣钱养家,李铭学起了拉面。眼看其他家庭相继盖了楼房、买了汽车,招上门的女婿还只是小店的拉面师傅,心疼女儿的岳父岳母难免长吁短叹。
李铭曾问妻子嫁给自己是否后悔,她摇摇头:“我只图你活着有个理想,咱们的生活才能有奔头。”妻子的话给了李铭极大的安慰。他决定一边换个方式赚钱,一边继续向着文学高峰攀登。
李铭开始了在市区租房卖菜的生涯。卖菜是个辛苦活儿,天不亮就得起来收拾,看着妻子把用棉门帘裹着的菜筐往车上放,李铭委屈地指着自己的破大衣说:“你看它穿的比我都好。”妻子“扑哧”一笑:“你是农村人,人家是城里菜。”
1995年,儿子出生了。李铭肩上的担子层层加码,他一边辛苦卖菜,一边拼命写作。
那年冬天,李铭去批发市场进菜,看到一个卖蘑菇的车,打开筐后,发现垫筐的纸竟是《兴城市报》。他用兜里所有的钱,把剩下的四筐蘑菇全买下。回到家展开时,看到副刊编辑是自己认识的老师,他给老师写了封信,很快老师回信了,鼓励他继续写作。
李铭的文学梦重新被点燃。从此,他一边卖菜,一边写文章。在北风呼啸的街头,只要没有人买菜,他就拿出笔和纸开始写,直到他的散文处女作《杏熟了》成功见报……
随着文章的不断上稿,李铭引起了朝阳市作协的注意。2002年,辽宁文学院开办首届新锐作家班,李铭被破格录取。
5个月的学习生涯很快结束,下一步何去何从?继续卖菜,他不甘心;专职写作,岳父母肯定不愿意。正当他左右为难时,妻子的电话过来了:“李铭,你赶紧回来帮我收拾咱们的小家。”“小家?”“是啊,我在孙家湾附近租了个房子,你快回来帮我。”
好奇的李铭下车后直奔妻子说的小家。刚一进屋,他以为自己走进了水晶宫:北边的墙壁上亮晶晶的一层,是空气遇冷结成的冰;小北风顺着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冻得人直打哆嗦。
当晚,他们相拥而眠,但还是冷得睡不着。李铭干脆打开灯,说:“我给你读文章吧。”“我哪里听得懂?”妻子嗔怪道。“没事儿,你给我个动静就行。”“这里听着挺顺溜的。”“不对,这块儿咋听着不得劲儿呢?”……李铭越读越起劲儿,等着妻子的“神”评论,却久久没听见说话声,低头一看,妻子已枕着他的胳膊睡着了。
有了自己的空间,李铭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看书、写作了。以前的积累像汩汩涌动的泉水,不断地给予他灵感。美中不足的是屋子太冷,他写着写着,手指冻得回不过弯儿。
聪明的妻子把手套剪个洞,叫李铭戴上。在这个滴水成冰的小屋里,李铭创作的小说《幸福的火车》发表,并被《小说选刊》转载;编剧的剧本《磨剪子抢菜刀》《梨花雨》《石榴的滋味》被拍摄。紧接着,又有小说获得辽宁省文学奖,并成为省作协的签约作家,代表辽宁省参加全国第六届青年作家创作会议。
相濡以沫:地位悬殊初心不改
随着李铭知名度的上升,原来议论李铭的人,如今对他刮目相看;岳父母以孩子小为由,让他们时常回家看看。父母帮衬着带孩子,妻子的时间充裕了很多。她一边干活,一边照顾李铭,让他有更多的时间写自己的文章。
2009年10月8日,李铭被辽宁省文化艺术研究院破格录取,从一名菜贩子变成了专业作家。
这时,有好心的邻居劝说小杰:“千万别放李铭走,放他走就很难回来了。一个省城的作家,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妇,两人能过到一块儿吗?”甚至有点儿文化的小姐妹悄悄和小杰说心里话:“路遥小说里的高加林去了城里,马上就把巧珍给甩了。你长点儿心眼儿吧,不要像她一样。”
当时,李铭和小杰又添了女儿妮妮。妮妮4岁了,正是对什么都感兴趣喜欢模仿的时候。一天,她忽闪着一双大眼睛问爸爸:“爸爸,陈世美是大坏蛋吗?”
“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他们说了,爸爸去了省城,会像陈世美一样,不要妈妈、哥哥和我了。”“别听人瞎说,爸爸最爱妈妈、哥哥和妮妮了。妮妮长大了,还要去沈阳读书。”“我可以像爸爸一样成为大作家吗?”“可以的,只要妮妮喜欢,做什么都可以。”
初到沈阳时,李铭就被泼了一头冷水。第一部作品是舞台剧《木匠村官》,写的是发生在辽西农村的一个故事,专家们对剧本的评价不高,虽然有生活气息,但这个剧本像小说,像散文,像电影,唯独不像戏剧剧本。
李铭不服气,当时《中国文化报》刊登了青岛市在全国征集话剧剧本的消息,他把《木匠村官》投了过去,结果获得了第二名。后来,他又投稿了单位的内刊《艺品》杂志,结果受到人民艺术家李默然的认可,并由辽宁人民艺术剧院上演,在辽宁省艺术节上大放异彩,获得了文华剧目奖和编剧奖,一举奠定了他在戏剧创作界的位置。凭借这样的成绩,李铭以高起点开启了他的剧本写作生涯。
2011年,李铭凭电视剧《沸腾的村庄》和一部小说的电影改编权挣得的稿费,在沈阳买了房子,已上小学的儿子学籍一时过不来,妻子带着刚满6岁的女儿来到沈阳。两人以为终于苦尽甘来,从此可以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谁知岳母脑出血急需手术,一家人连夜赶回老家,岳母从死亡边缘被救回。
此时,一个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作为上门女婿,岳父母赡养的事压在了他和妻子的身上,两人被无情地分开。没有妻子的照顾,李铭的日子过得简陋至极,他的心中没有按时吃饭的概念,像个疯子一样一心扑在写作上,每天睡醒了写,写累了睡。不久,他的健康亮起了红灯。
妻子在家过得也不容易,一儿一女和两个老人都由她一个人照顾,肉体上的繁重压力还不是最重要的,精神上的折磨让她几近崩溃。不断地有一些“好心人”善意提醒她:“你要学会提高自己,你老公不再是当初摆摊卖菜的那个人了,他进省城成了名作家,在电视里谈艺术,你们的差距越来越大,迟早得离婚。”
这样的精神折磨,让小杰几近崩溃,她多么想靠在丈夫宽厚的肩膀上大哭一场啊!懂事的儿子察觉到了妈妈情绪的异常,偷偷给李铭打电话:“爸爸,你安慰安慰妈妈吧,我见她总在偷偷抹泪儿。”儿子的话让李铭大为震惊。长期以来,他习惯了成为被妻子照顾的那个人,却无意中忽略了妻子的感受。
放下电话,李铭特地回了趟老家。当晚,李铭搂着妻子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我们约好了一起赶集,我能在半路上扔下你吗?天那么黑,那么难走,你一个人怎么才能找到家?”
妻子多年以来的隐忍、压抑,在一瞬间爆发,忍不住放声大哭。从此,不管多忙,李铭和小杰都要抽出时间,给彼此打电话,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问候。
携手余生:红袖添香款款景
到省里工作时,李铭已经37岁了,他玩命工作的样子连年轻人都自叹不如。为了捕捉稍纵即逝的灵感,他常常在书桌前从黑夜坐到黎明。一天万八千字的输入,让他的颈椎、腰椎都有不同程度的病痛。
每次回朝阳老家,李铭的兜里都塞着几瓶药。妻子心疼他,他又何尝不心疼妻子呢?常年的睡眠不足,使她的心脑血管供氧能力减弱,还没有到50岁,头发就白了很多。
过年,本应是全家团聚的日子,李铭却在大年初三把自己写进了医院。那时,正是北方最冷的时候,他坐在门诊的长椅上输液,冰凉的药水随着血液运输到全身,他觉得自己仿佛进了冰窖。
这时妻子打电话询问情况,听到他哆哆嗦嗦的声音,果断地说:“拿上药赶紧回家,打完我给你拔。”
已经参加工作的儿子开车来了,李铭提着输液瓶上了车。进了屋门,妻子赶紧让他躺在热乎乎的炕头上,然后熟练地拔下针头。
李铭很惊奇:“没想到你还会这一手?”小杰苦笑:“这么多年,每天面临着生病的父母,逼着自己练出来的。”被李铭惊吓了一回,小杰再不敢掉以轻心,每天在睡觉前,只要想起来就会给他打电话,问他的身体状况。
一次,小杰打李铭的电话,打了好久也没人接。看着时钟慢慢指向12点,小杰忍不住拨通了住在沈阳的李铭表弟的电话,“睡了吗?我给你哥打电话,打了几遍他都没有接。”“明白,我过去看看。”
李铭此刻正挣扎在床上,听到电话响,他想接,但胳膊仿佛不是自己的,软软的抬不起来。他用力憋住一口气,身子一下站了起来,晃晃荡荡地走到门口,抬头、开门,在门打开的一刹那,他身子一软,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李铭醒来的时候,看见自己正躺在医院的床上。医院的诊断结论是食物中毒。
这次意外差点要了李铭的命,原因就出在他放在冰箱里一周多的菠菜上,表面上看着没变化,其实已经变质了。
经历这次危险后,小杰再也不敢让李铭独自在沈阳生活。此时,母亲已经过世,父亲还健在,她要是去了省城,父亲咋办?
父亲显然看出了小杰的顾虑,他对小杰说:“我一个月的退休工资有4000元,你用这笔钱给我找个保姆,然后带着妞妞和李铭一起去沈阳吧。你们两口子分居13年了,该团聚了。”
妻子来到身边,李铭终于过上了正常的日子。闲暇时,李铭陪妻子逛街,一次,他相中了一双棕色高跟鞋,让妻子试试,小杰说啥都不同意:“我穿惯了平底鞋,走路得劲。”
儿子已结婚成家。妮妮上了沈阳的一所私立高中,高中是封闭式管理,只有在周末时回家,其余时间都吃住在学校。
恢复了规律饮食,又有妻女陪在身边,李铭身体的各项指标都恢复正常了!
即使到了省城,闲言碎语还会传进李铭的耳朵里:“李铭是一级作家,还是正高,怎么娶了那么土气的老婆?”“敝帚自珍呗,看看和他一起去学习的老邢,已离三次婚了。”
李铭怕妻子听了伤心,但妻子比他能够释怀:“我哪里都不去,在家给你做饭,给妮妮做饭,是我生活的全部,别人爱说啥,那是别人的事。”
2025年初春的一个午后,一位诗人把诗笺递过来时,书房里浮动的沉香,正巧缠上李铭的眼镜框:“粗缯大布深深情,红袖添香款款景。”小杰突然扑哧笑出声,指尖反复摩挲着笺上未干的“红袖”二字,杏眼亮得像偷喝了桂花酿。
“粗布衣裳裹着的情分,比绸缎更暖心不是?”话音未落,小杰先被这直白的解读羞红了脸。李铭逗她:“你不是听不懂吗?”“我听着挺顺溜的。”
夫妻俩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编辑/戴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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