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路落雨的黄昏(组诗)

作者: 崔子川

去北方听雪

入冬的江南开始抑郁,雨水和漫长的浓雾

撒下一张大网,从钱塘江扑面袭来,囚禁我

幸有几处红枫、三五银杏,让我

不致于患上白内障

一个声音在骨头里呼喊——

快去北方吧,去黄河以北

听朔风在八达岭长城赛马、撒欢儿

看白围巾、有轨电车、陶然亭

忆你年轻的低头的笑

那些飞扬的乌发,呵出的热气

穿越无数个平庸日子,总会从梦里递来

一枝梅花的暗香

秋天,你挥手

我不确定,意外在哪个路口挥手

时光一遍遍发出警告,让我

一生都在模仿,温驯的动物

穿过荆棘遍布的丛林

而少年的痼疾,仍会在秋天隐隐作痛

趁大雪还未封山之前

你微笑着朝我三次挥手

波涛暗涌,鱼群在身体里追逐

尽管一袭尘衣,早已沾满津门的风霜

人间很多悲欣,其实缘于

某次触礁,某次不经意的离别

而我偏要逃离寺院的戒律

一次次伫立亭台,看芭蕉依偎翠竹

听凭秋风,忽南忽北地捉弄

老去的信件

暗夜里,它仍在一口脱漆的樟木箱内

发出年少时的呼吸

它已记不清来路

就连绿色的邮筒,也已成为古巷的遗迹

它还能听见凤凰那银铃般的笑声吗?

在驿路落雨的黄昏——

在你苍老的唇前

一杯龙井新茶,缓缓地,浮现出

白云,山岗,蝴蝶,野花

月亮的替身

鸡声茅店、赤壁泛舟、浔阳江头

孤悬苍穹,整夜整夜俯瞰

我在这人间,不同的归宿

我是白茫茫的草原,漫过西楼

漫过一管羌笛,思念野草般疯长

我如岩石高耸,终南山路崎岖

阻挡士子宦游的马蹄

我似港口的渡船,在星河里摆渡无数

怨女、痴男、僧侣、将死之人

葬花的黛玉,在寒塘边遥望我

和仙鹤、李白一起飞翔,笑声洒落

其实,我只是一种虚空

是生活的裂缝,黑与白的交界

亿万年来,我一直,以沉默作答——

上弦、下弦,死亡、新生

在春天路过一座村庄

谷雨之后,依然会有一座山谷

为远离城市的你敞开心扉

白头翁成双飞翔,在枯树上

引颈,交欢,啼鸣出彩色的音符

野外的三角梅,茉莉,月季

也在苦候一场雨,苦候还童的朱颜

“那株昙花,总在夜深人静,开出上百朵心事”

——你捋捋秀发,昙花般叹息

孤独在夜色中水墨般蔓延

这遗世的村庄,我路过时,汽笛

在嘉陵江畔低头哭了很久,很久

流 浪

午夜,城市卸妆。高架的声带不停嘶吼

铁甲兽驱赶我,在一场场梦里流浪——

从童年到中年,到落日拂过白霜

从乡间小路到大漠,到成都,北京,到东海的涛声

法喜寺的钟声,唤醒了冬眠的玉兰

她已在东海之畔轮回了500年

重又羞赧、娇嫩地,向天空绽放——

在尘世里摇晃,我这粗砺的黑色皮囊

如何插上梦的翅膀,重返——

那朵以我命名的玉兰

她的洁白,我的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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