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找到了那些被追寻的事物（组诗）
作者： 纪宏毅秋 分
沿着溪岸你和我像老友一样结伴行走
时而指着青山如黛或者飞过的白鸟聊上几句
更多的是沉默
日落与晚风中，我们都已锈迹斑斑
却还一身金黄
侧目看你
三十年了，那张先是羞得酡红
后来有时气得通红的脸平静得如一面镜子
“活着，就是一场关于宽恕的历险”
“爱是恒久的忍耐，又有恩赐”
落日浑圆，如火山的中心
很快就要收回那些岩浆
我下意识地捋了捋你的头发
手顺着后背滑下，试图找到那对
曾经的翅膀
时 间
—致女儿
沿着桌面一百八十度的弧线
我特意挑了你正对的位置坐下
看你合掌，闭眼，低头默念
吹烛时脸庞如灯火明亮
我有些恍惚
那个躲在墙角胡乱涂鸦
那个倒完整桶食用油洗地
那个每天吵闹不午休，被狠狠揍睡的
小女孩，都是你吧？
许多旧时的模糊画面，晃动白光
“我是为了看见你，才和你妈结的婚”
“早知道你长得寒碜又无趣，就不来了”
彼此戏谑，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像窗台的风铃摇动了很久
我们却始终没有觉察过它的声响
我们共处，互不缺席了这么多年
时间的鳞片不停剥落
而此刻，正如辛波斯卡所说：
“终于，记忆找到了那些被追寻的事物”
剪报的父亲
当我还在羞于说出我爱你
时间的火车已把父亲推向八十的高纬
退休后他一直在剪报
废旧纸物不断蚕食着居住空间
母亲时有抱怨。他偶尔得意于自己
手法娴熟，装备齐全
他说要回老家建一座小型乡村图书馆
我们发笑
手机时代又有谁愿意去啃那些什物
他剪的其实是寂寞是岁月长流
父亲老了，每天早晨会去户外散步
我知道，他仍执拗地走在有光的旷野
小 雪
最后一群飞鸟散尽
澄明的湖面换下金黄的画布
那些在秋风里留守的紫薇、银杏和芦苇
还在等待季节最后的告解
一生困坐灶台的母亲
已提前蓄满一头白雪
她一天天摘星煮粥、捋风熬汤
背勾成弯弓
把我们一个个射向远方
让我尝试写一首诗吧
让我持一把听诊器
将心事按压在晚秋低俯的胸前
弹 弓
当我扯满皮筋射向远方的酒瓶
水鸟或者落日
光滑的木质之物
一直是我少年攻城略地的投石车
及至参加工作，父亲翻出
那把久违的弹弓。一劈两半
制成一具提线木偶相赠
他说，孩子，要站稳握好
命运可能会有一些牵扯
那一瞬它骤然裂开
分裂成过去和未来
多年后我再次从抽屉的
铁匣里找到残骸
依然可辨的
一半是身体
一半是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