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的稻草

作者: 周耘芳

北风呼呼地吹,雨下了整整一个星期,火龙岗上黑压压的云才慢慢散开。

这场雨,让梁久满倍感压力。田里稻谷要割,火龙岗下水库正在修,指挥部天天催,要组织劳力上工地。随着天渐渐放晴,作为生产队长,梁久满压在心里的一块石头才慢慢落地。

前几天,保管员三斤半跑来说,一场秋雨一场寒,大雨不停,快到手的稻谷怕是要泡汤。

去去去,一张臭嘴,雨就要停了。梁久满回答。

开镰啰!第二天,吃罢早餐,梁久满站在村前大声喊。全队几百号人早就等不及了,听到队长的喊声,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拿着镰刀,提着稻草要子,跟在梁久满身后,来到稻田里。

秋风吹拂,太阳一晒,稻谷上的雨滴就干了。大伙儿弯下腰,拿起镰刀,唰唰地割着稻谷。三斤半个子矮,钻进稻田里割稻谷,梁久满半天才找到他。见他毛手毛脚的样子,梁久满说,三斤半,颗粒要归仓,水沟边瘪谷多,稻草也要收起来啊。听到喊声,三斤半直起麻秆细的腰,用衣袖擦了擦头上的汗珠,看了一眼水沟,红着脸说,我眼里只有稻谷呢。

梁久满心里有数,这几年,年年干旱,塘堰见底,小河断流,田里秧苗栽的多,收的少。火龙岗没有大河大堰,火龙岗下一片稻田,遇到旱情,只能靠人背肩扛,到十里地外的小河沟挑水救急,人累得像狗,秋收还是收不到几粒稻谷。

平日里,要等政府发救济粮,饥一顿、饱一顿地过日子。粮食可以靠国家救济,稻草不能靠国家救济啊。生产队里养了大大小小40多头耕牛,冬天水冷草枯,牛要吃稻草保命。还有这年头,天气奇冷,家家户户衣食不周,有的家里只有一床棉被,床上得铺上一层厚厚的稻草保暖。粮食金贵,稻草也是宝啊。

趁着天晴,全队人早起晚睡,门口的一片稻田几天就收好了。石磙碾,人工打,一捆捆稻草全部堆在稻场上,准备分给大家过冬。

天刚黑下来,风一阵一阵地吹进来,土坯房上破木窗啪啪地响。梁久满坐在堂屋里,拿着长长的旱烟袋,一口口地抽,屋内烟雾缭绕。这时,老婆走到他跟前说,孩子们冻得不行,能不能拿捆稻草铺在床上,让孩子们暖和暖和?

拿稻草,你要我的命吧?梁久满把烟袋锅子往桌子上一甩。

你的心是秤砣做的?人家三斤半就知道给小孩搞捆稻草。老婆说。

这个三斤半,权力好大啊。梁久满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三斤半家走去。三斤半家在村东头,说是家,其实就是用木料搭起的一间草棚。硕大一个房门,连副门板都没有。梁久满走进屋内,屋里没点油灯,三斤半蜷缩在门角,他的老婆带着三个娃娃围坐在火塘边烤火。茅草房前面架着土灶,后面放着一张木床,床上果然有一捆稻草。

见到稻草,梁久满单刀直入,三斤半,你当个保管员,就能随便拿稻草吗?三斤半站起身说,队长,伢们实在冻得不行,稻草是在稻田边捡的。

捡的也不行,这让社员们怎么看、怎么想?说完,梁久满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三斤半的家。

夜晚漆黑,风越刮越大,越刮越急,天空中,雪花飘飘而下。大清早,梁久满找到三斤半说,下雪了,听说今年雨雪多,先把稻草给每家分三捆,让大家好过冬。

好,好。三斤半像鸡啄米一样点头应答。

听说要分稻草,稻草堆前早就站满了人,一个个挑着篮筐,扛着扁担。

三斤半踮着脚站在稻草堆前喊,一家分三捆稻草,排好队。话音刚落,水库建设指挥部的几名管事的人跑了过来。他们把梁久满、三斤半叫到一边说,事情紧急,明天有暴风雪,大坝刚刚才浇了水泥,怕结冰,影响大坝质量,需要借用你们的稻草盖上。三斤半听后大声说,不行、不行,我们要靠稻草保命呢。

远水不能解近渴,只能借用你们队的稻草来保护大坝了。一位技术员哀求说。

稻草怎么能给别人?我一家老小冻得要死,还管大坝?听说水库大坝要用稻草,稻场上的人议论起来。

大家安静下,这些年饿肚子,不就是因为缺水吗?如果再不解决缺水的难题,怕是一根稻草也收不到了!梁久满大声喊道。说完,他伸出长长的臂膀,左边架起一捆,右手提上一捆,朝水库大坝走去。这时,后面的三斤半,还有稻场上的人,扛的扛,挑的挑,长长的队伍跟在梁久满后面,一捆捆稻草被送上水库大坝。

夜里,北风呼啸,一场大雪铺天盖地,大地一片银白。据大家说,1970年晚秋的那个夜晚,指挥部组织人员连夜往大坝上铺稻草,盖尼龙布,铺黄土,大坝才保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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