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神

罗安然轻轻地走着，像只大黑猫，静静地靠向爷爷。

爷爷坐在木椅上，像一尊雕塑。爷爷身上有午后的冬阳，淡黄淡黄的。爷爷凹陷的脸、深眍的眼、瘪塌的嘴……虽没肉感，但看起来精气神儿不错。

罗安然靠近爷爷，手里拿着一袋蛋糕和一袋绿茶。他一身黑衣黑裤，稳稳站定，正想张嘴，见爷爷右手指向自己，瘪嘴里发出呵呵的声响。罗安然拍拍黑色羽绒服，跳个高，喊道：“爷爷，你知道我到跟前了？”

爷爷抬起头，说：“我听得见你的脚步声。”爷爷又用手弹弹自己的耳朵，“我还能听到你的笑脸和手里的蛋糕。”

爷爷是盲人。

罗安然怔了一下，大笑道：“你还听到了啥？”

爷爷说：“我还听到了你身上的热气。”

罗安然身上酥酥一热，喊道：“爷爷，你真的能听到我身上的热气？热气是哪样的声音？"

爷爷说：“你身上的热气就是我孙子的声音。”爷爷摸摸耳朵，继续笑，无牙的嘴巴咧开，无拘无束，“安然挣到大钱喽，又给我买吃的喝的好东西。”

罗安然听罢摇头，说：“眼下，经济不景气，我们的生意相当差。”

爷爷摸摸下巴上几丝银须，说：“你撒谎。”爷爷又拉拉自己的耳朵，“什么也瞒不过我的耳朵。前一阵子，我很少听到拉货的车子响。这几个月白天、夜里都有货车跑啊。我还听见你们公司仓库里的轰轰声一直没停，货车进了出，出了进。生意好起来了，我听得见。”

罗安然目瞪口呆。

爷爷说：“只是我好几天没听到你的车子响了。”

罗安然身子一颤，脸有些红。他轻声道：“我的车子在保养。”罗安然秀气的脸上红色褪去，他摇摇头，叹息一声：“我文化程度不高，只能给人拉货，还受人的气。”

爷爷抬头说：“人啊，坐进驾驶室里东奔西跑，何等荣耀！人啊，下车后兜里揣有票子，踏实自在。”

罗安然看着爷爷，心里一震。

八十一岁的爷爷缓缓站起身来，面向天空，偏着头，在倾听什么。爷爷听到了啥？

过了一会儿，爷爷颤抖着坐下，摸着耳朵说：“我刚才听到有个叫刘云华的人喊我，说我孙子租他的车，拉了半年货，还差他一万块钱租金。租期没到就不要车了，租金也不给呢。那人骂我孙子不守信用，是孬货。”爷爷停了一会儿，呵呵一笑，“我年轻时火气也重，现在呀，好像懂事多了。”

罗安然身子一抖，盯着爷爷的耳朵。爷爷“听”到的情况一点儿不假。罗安然满脸羞愧，眼睛眨呀眨，急忙掰一些蛋糕喂进爷爷嘴里。

爷爷咀嚼着蛋糕，说：“你妈妈说，你有女朋友了。”

罗安然点点头，眯眯笑，脸上荡漾着无尽的喜悦。爷爷问：“你有她的照片吗？我听听。”

罗安然好欢喜，连忙从手机里翻出女朋友的照片，放在爷爷耳边。

爷爷说：“我是耳神，听出来了。真是个好姑娘，多漂亮，多善良，多聪明……”

罗安然看着“耳神”，眼圈热，膝盖软，依偎着爷爷。

爷爷说：“你去忙吧。我想啊，你能听到信誉和财富的响声。”爷爷双手解开自己的棉大衣，手上跳跃着灿灿冬阳。

罗安然看着爷爷，一挺身，喊道：“谢谢耳神爷爷！”罗安然喊罢，转身便走。

刚走出几步，罗安然就听到头顶有响声，只见一个小红布袋子从头顶落下，啪的一声，袋口敞开，有鲜艳的纸币散落出来。

〔本刊责任编辑  施晓畅〕

〔原载《教师报》2024年12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