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光的小黑皮
作者: 安谅“老钟的自行车又被放气了!”傍晚时分,明人父亲一进屋就提起这事儿。正在抹饭桌的明人母亲说:“都说是楼上的小黑皮干的,这是第三次了。”
“没证据的事,先别嚷嚷,让人听见不好。”明人父亲将外套和遮阳帽挂在门后的挂钩上,叮嘱了明人母亲一句。
“这不是我说的,邻居们都这么传。”明人母亲辩解道。伏在方凳上做作业的明人也帮腔说:“我也听他们说,能做出这种缺德事的,我们小区非小黑皮莫属。”他用的是刚学会的词语,文绉绉的。
“你更不能乱说,他是你的同学。”明人父亲瞪了明人一眼。
“同学怎么了?我是班干部,他是捣蛋鬼,他是他,我是我。”明人梗着脖子说。
“是呀,连他们班主任老师都说小黑皮身上哪怕有一点儿明人的优点,就和现在大不一样啦。”明人母亲用骄傲的口吻说。
“你别让他太骄傲,才念小学呢,是不是正形儿、能不能派上用场、点不点得出火来,还得看以后。”明人父亲是上海煤港老职工、老党员,习惯用煤块说事儿。
明人不吭声。明人母亲依然护着他:“我自己的孩子我还不知道呀。俗话说,三岁看到老,我估计小黑皮也就是一块劣石了!好了,不说人家的事了,吃饭。”
明人一边收拾书本、文具,一边暗自思忖,隔壁的钟伯伯是在职民警,他会对小黑皮毫不客气的吧,毕竟这已是第三回了。
小黑皮调皮捣蛋,在他们煤港小区制造了很多麻烦。有一回,他模仿电影里的情节,偷偷在小区的土路上挖了个小板凳大小的坑,又用土巧妙地进行了伪装,路人一脚踩下去,不是脚陷入坑里,便是一个嘴啃泥摔在地上,极其狼狈。那天,钟伯伯晚间散步时,踩进小黑皮挖的坑里,崴了脚。钟伯伯观察了几次,怀疑是小黑皮所为,便训斥了小黑皮两句。可能是小黑皮不服,这不,他几次三番偷偷把钟伯伯的自行车气门芯给拔了!
小黑皮和明人也发生过矛盾。小区紧挨着煤港,每天都有装满煤炭的卡车从小区门口经过。小黑皮人小胆却大,那次,明人看见小黑皮用一根竹竿从车上拨煤炭,等车驶离后,他再把地上的煤炭扫拢到一起,多少也有一大畚箕。这种贪小便宜的行径,明人见了自然得阻拦他。小黑皮本来肤色就黑,此刻脸更黑了,他挺起瘦弱的身子,就要和明人干架。明人大喊:“君子动口不动手!”最后没动手,小黑皮是气咻咻地离开的,一边走还一边嘟囔:“你是太平洋警察呀,管得真宽!”
煤港小区一旦发生找不着主的恶作剧,大家一律归到小黑皮头上。不是他干的还会是谁?也难怪,他父母都去三线城市工作了,老外婆宠他都来不及呢,哪会管他!大人们所能做的,就是反复叮嘱自家孩子别和小黑皮混在一块儿。
这天晚上,直到入睡,明人也没听到钟伯伯对小黑皮有所行动。半夜,明人一家从梦中惊醒,只见有火光映在墙壁上,明人父亲大喊一声:“不好!”原来是马路另一侧的废品回收站着火了。明人穿上衣服,想随父亲一起去火场,父亲却让他留在家中。
消防车来得飞快,火很快就被扑灭了。明人父亲回来后,对躺在床上还没睡着的明人母亲说:“是废品站的小仓库起火了,里边没人值班。听说有个孩子在路上捡煤渣,发现屋内有火,拼命喊叫,老钟正好路过,连忙找电话报火警。公用电话亭离那儿有好几百米远,老钟透过玻璃窗户,看见仓库里有一部电话,但火势愈来愈猛,没法儿进去。那个捡煤渣的孩子骨碌碌从窗沿爬进屋子,拨了电话,又迅速打开了门……”
“那孩子真立大功了!知道是谁家的孩子吗?”明人母亲坐了起来,问道。
“好像是……小黑皮?我没看清。他脸上被烟熏得黑乎乎的。”明人父亲说。
“小黑皮?不可能吧?”明人母亲下意识说道。
“我也觉得不会是他。小黑皮,怎么可能呢?绝不会是他。”明人也坚定地说道。
翌日早上,明人背起书包,正准备出门,钟伯伯带着小黑皮出现在他家门口。钟伯伯对明人说:“昨晚多亏了小黑皮,要不然火情就复杂了。明人,你先去学校向你们老师报告一下,我上午要陪废品公司的领导到学校送表扬信!小黑皮还不好意思自己说呢!”小黑皮嘿嘿笑着,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羞涩。
明人将信将疑地点点头。钟伯伯和小黑皮离开后,明人听见屋内母亲对父亲嘀咕了一句:“我原以为小黑皮就是一块煤渣,没想到他在危急时刻能做出这样的举动。”
“其实,每个人都是一块看起来没有用的煤渣,关键是什么时候烧,在哪里烧。”明人父亲轻轻说了一句,这句话在明人心里分量很重。时光飞逝,已是花甲之年的明人,还在咀嚼着这句话。
此刻,坐在明人对面的,是同样头发稀疏、脸上布满皱纹的小黑皮,他的眼里还留有一丝顽皮的笑意。小黑皮刚从机关处长的职位退休,将出任街道老年志愿者服务队大队长。
明人注视着他,不禁扑哧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