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留心，看不见

在江南。清晨巷子里生炉子的烟，顺着风丝丝缕缕地飘过来，那是早饭在招呼人上桌。

从乡下来卖鲜菜的人儿担了担子晃悠悠地从小桥上来，穿得单薄，却很利落。如果有太阳，光线就该从她登上桥又下桥的时候升起来了。巷子里人慢慢多起来，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地让一天开始闹起来。要上学的、要干活的都开始着急又忙碌，好像第一次遭遇时间不够的情形，其实哪一天又不是这样。卖糖糕的、卖炸饼的、卖新鲜豆浆和菱角的，一趟一趟从门口过。

等要去忙碌的人都走了，家里的女人才放下手中的活计，在晨光中发会儿呆。望着那河水打着卷儿地流，日子怎么就过去了呢，桃红柳绿一年，草枯草荣一年。江南多阴天，阴天的日子是连在一处的，底子是暗的，像展开的旧年间的卷轴，缓慢抖落出一天或者一年，或者一年又一年的油盐酱醋。

晌午的时候，闻到葱烤鲫鱼、白水盐虾、酱菜肉丝的香味，锅铲“嚓嚓”地在油锅里翻转。江南鱼虾多，莲藕多，各式菜蔬多，日常的小菜也更精致些。一张小桌就摆在河边，家家户户都看得到别家吃的什么，阿婶阿叔常相互交换点菜色。孩子们其实不惦记这一顿饭，一心想着下午要路过的卖冬瓜糖、芝麻酥的小贩子。

吃过晌午饭，一切缓慢起来，不大将就的主妇也不着急洗碗，往水池里一放，自己去困个午觉。人慢下来的时候，院子里的石榴树就像在为主人家站岗似的。那树在夏秋之间开花，红得不得了，无烟自燃。

叮叮当当、锵锵铮铮的评弹不知道从哪里传来，那表演者是一男一女。男的腔调有些悲凉，起伏大，好像在说些悲欢离合里的悲；那女的调子软糯温柔，像是低声细细劝着不上进的孩儿。江南女子讲话，短促的入声调像一朵一朵突然绽开的梅花；江南男人讲起来，则像是穿了长衫子，斯斯文文、白白净净。有那么一个后生，颀长清瘦，脚上一双崭新的青口布鞋，轻巧却又沉稳地走过来，巷口的女孩儿家躲是不躲？看是不看？想——是不想？唱词里杨柳临风，海棠无力，黄莺婉转，紫燕呢喃，平常日子里，都是有的。不留心，看不见。

（心香一瓣摘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不留心，看不见》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