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欧建交50周年　投资协定待重启

“50周年是一个能够让我们回顾欧中关系的成就、审视当前的挑战并共同为未来奠定坚实基础的绝佳时机。”欧洲联盟驻华大使庹尧诲（Jorge Toledo）最近在欧盟驻华代表团庆祝中欧建交50周年研讨会上表示。

欧盟与中国于1975年5月6日建交。当年作为首位访问中国的欧盟机构官员，时任欧洲经济委员会负责对外关系的副主席克里斯托弗·索姆斯爵士与中国国务院总理周恩来同意建立双边外交关系。

半个世纪过去，欧盟和中国都经历了深刻的变革。当时的欧洲共同体仅有9个成员国，如今已经扩大至27个；彼时的中国经济规模还不到法国的一半，现在已经是仅次于美国的世界第二大经济体。

据新华社报道，2025年5月6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同欧洲理事会主席科斯塔、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互致贺电，热烈庆祝中国和欧盟建交50周年。习近平指出，中国和欧盟是全面战略伙伴，也是推动多极化的两大力量、支持全球化的两大市场、倡导多样性的两大文明。建交50年来，双方各层级、各领域交往密切，对话合作成果丰硕，人文交流有声有色，多边协调卓有成效。

欧盟领导人则表示，过去50年，中国实现历史上最快的持续经济增长。欧盟和中国建立起广泛联系，成为彼此最重要的贸易伙伴，为双方人民福祉和经济发展繁荣作出贡献。

中国外交部欧洲司司长李健在研讨会上透露，今年中欧之间有很多重大政治议程，中方欢迎欧洲理事会主席科斯塔、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今年7月联袂访华并举行新一次中欧领导人会晤。双方还将推动举行中欧战略、经贸、绿色、数字等高层对话。

“近期有不少声音希望重启中欧投资协定批约，中欧领导人会晤联合声明也多次提出，双方可以在条件成熟时商签中欧自贸协定。中国高质量发展、高水平开放将为中欧高水平合作带来新机遇，双方可以加强战略对接，包括探讨共建‘一带一路’倡议同欧盟‘全球门户’战略对接，推动中国式现代化与欧洲一体化相互促进、共同发展。”李健说。

中欧贸易增长365倍

自2019年以来，欧洲联盟一直将与中国的关系描述为多层次的：中国是合作伙伴，也是竞争者和系统性对手。庹尧诲坦言，中方或许不喜欢其中一些表述，但欧方认为这样的描述是合理的。“它并非是一种战略，它经过演变、现在仍在演变并且未来还会演变。”

“中欧经贸关系是中欧关系的经济基础……中欧关系之间最大的增量来自共同经贸合作的利益。”北京外国语大学区域与全球治理高等研究院教授、欧盟与区域发展研究中心主任崔洪建对《财经》表示。

中欧经贸关系在过去50年里实现了巨大的飞跃。庹尧诲说，50年前，欧洲共同体与中国之间一年的贸易额大致相当于如今的20亿欧元，现在欧盟与中国一天的双边贸易额已经超过20亿欧元，欧中贸易增长了365倍之多。李健在发言中也提到同样的对比，并指出中欧之间的投资额从几乎为零增长到2600亿美元；中欧班列累计开行已经突破10万列，成为联结亚欧的黄金通道。

目前，中国和欧盟互为第二大贸易伙伴，中国是欧盟第三大出口市场、第一大进口来源地；欧盟则是中国第二大出口市场和第二大进口来源地。中方统计数字显示，2024年中欧贸易总额为7858.2亿美元，同比增长0.4%。2024年欧盟对华新增投资67.9亿美元，中国对欧盟新增投资70.9亿美元。

“许多欧洲公司在华设立工厂，不仅旨在服务中国庞大的消费市场，也是为了借助中国不断升级的产业集群进行生产并出口到世界其他地区。”中国欧盟商会主席彦辞（Jens Eskelund）近日撰文称。

彦辞在中国欧盟商会最近就特朗普关税影响举行的发布会上表示，包括欧洲企业在内的许多公司，如果想在全球市场竞争，建立全球供应链，以较低的价格获得最高质量的产品，中国仍然是它们需要去的地方。“尽管人人都在谈论去风险，想减少对中国的依赖，但实际上我们看到了一些相反情况。我们在某些方面看到对中国的依赖正在增加，而不是减少，这是因为中国供应链的实力。”彦辞说。

中国欧盟商会的调查显示，面对中美之间的贸易战，在华欧盟企业能够减缓关税带来的直接影响，尤其是通过执行“在中国为中国”的战略。

在中国对欧盟的投资方面，中国驻欧盟使团团长蔡润在最近接受中国媒体采访时表示，中方在欧直接投资存量已经超过1200亿美元，占中国对发达国家投资总量的33%。在欧洲直接投资的中国企业超过2800家，雇用当地员工超过27万人。中国企业在欧洲投资兴业，一方面为企业自身发展创造机遇，同时也为当地的就业、创新、经济社会发展做出了应有贡献。

合作模式面临调整

在中欧经贸关系不断深化的同时，庹尧诲指出，失衡现象也愈发加剧，特别是贸易和经济失衡。

崔洪建表示，在欧洲人眼里，现在的中国与50年前大不一样：50年前的中国是一块经济洼地，但如今中国产业布局完整，制造业强大，科技在逐渐超越。随着欧洲对中国的认识发生巨大变化，中欧之间的合作逻辑和模式也需要做出调整。

对于欧盟对华关系的三重定位，崔洪建认为，欧盟对中国作为合作伙伴的定位除了涉及全球治理，也包含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双方在经贸领域通过谈判制定共同规则也在其中。欧盟虽然把中国定义为经济上的竞争者，但双方在经贸领域可以把合作因素放大，淡化竞争因素，并在竞争中找到新的合作点，比如在电动汽车领域，可以把贸易竞争转为产业合作。

2023年，面对中国电动汽车在欧盟市场的扩张，欧盟委员会在没有产业申请的情况下对从中国生产的电动汽车展开反补贴调查。2024年10月，欧盟在完成对中国电动汽车的反补贴调查之后，决定对从中国进口的电动汽车征收为期五年的反补贴税，税率在17%到35.3%之间不等，提出单独审查请求的特斯拉则被征收7.8%的关税。

欧盟中国商会汽车工作组在最近的一次座谈会显示，欧方对自华进口电动车施行的反补贴税，使企业在出口、定价、本地投资和供应链部署方面均受到较大影响。一些企业反映，自反补贴税施行以来，其销售节奏、渠道建设与产能规划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扰动，不得不调整市场战略，包括优化车型结构、加速设立本地化生产设施、提升对欧洲法规的响应能力。

目前，中欧双方正在进行价格承诺谈判，希望以此取代反补贴税。

今年3月，欧盟委员会贸易和经济安全委员谢夫乔维奇到访北京，与中国商务部部长王文涛展开了富有成效的讨论。在谢夫乔维奇访华期间，中欧同意就涉及电动汽车供应链的贸易和投资问题开展对话。

今年4月，王文涛与谢夫乔维奇又举行视频会谈，围绕加强中欧经贸合作、应对美国加征所谓“对等关税”等问题深入坦诚交换意见。据中国商务部发布的消息，双方同意尽快启动磋商，深入讨论市场准入相关问题，为企业创造更有利的营商环境，并立即开展电动汽车价格承诺谈判，以及讨论中欧汽车产业投资合作问题。

崔洪建指出，在过去50年间，中欧之间在很多领域的合作模式是欧洲方面提供资金和技术，中方提供劳动力和市场，但随着中国整体经济实力的提升以及在一些领域的技术和产业水平已经超过欧方，双方过去的一些合作模式可能需要调整和升级。在电动汽车领域，欧洲缺乏资金和技术，而中国在资金和技术有优势，所以欧方现在希望中方把电动汽车的技术和产业转移到欧洲。“能不能形成一种在新形势下既适应变化，同时又面向未来的新的合作模式，双方其实正在讨论，而且很有可能会向前推进。”崔洪建说。

欧盟驻华大使庹尧诲对《财经》表示，欧盟需要与中方就中国对欧盟的投资展开对话，尤其是在电动汽车和电池领域。

中欧投资协定前景

中国与欧盟在五年前达成的中欧全面投资协定（CAI）因为中方和欧洲议会近日决定同步全面取消相互限制而有了继续推进的可能，但时移世易，如今它已经不再是欧盟的优先事项。庹尧诲表示：“事情发生了很多变化，我不确定现在是（批准CAI的）合适时机。”

2013年，中国和欧盟启动投资协定谈判，经过七年的35轮谈判，于2020年12月30日宣布完成谈判。中国商务部当时表示，中欧投资协定着眼于制度型开放，是一项平衡、高水平、互利共赢的协定，涉及领域远远超越传统双边投资协定，谈判成果涵盖市场准入承诺、公平竞争规则、可持续发展和争端解决四方面内容。在市场准入方面，中欧投资协定采取了准入前国民待遇加负面清单模式，中方首次在包括服务业和非服务业在内的所有行业以负面清单形式作出承诺。

中欧投资协定谈判完成后，后续签署批准进程展开。协定原本有望于2022年上半年完成生效所需程序。但2021年5月，欧洲议会通过决议，以新疆人权问题为由冻结批准协定的讨论。此后，中欧投资协定陷入被搁置的状态。

2025年5月6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林剑宣布，经双方商定，中方和欧洲议会决定同步全面取消对相互交往的限制。虽然这为欧洲议会讨论批准中欧投资协定扫清了一个障碍，但在被搁置近五年之后，欧方对中欧投资协定的期待已经不可同日而语。

“世界已经发生了变化，我们没有继续推动的意向……总体而言，这份协议已经过时了。我们不会再把资源用在谈判这份协议上，我们还有很多其他议题要谈。”欧盟驻华代表团贸易处处长韩梅（Marjut Hannonen）对《财经》表示。

德国工业联合会驻华首席代表艾丽莎·雪格对《财经》指出，中方在五年前同意的条款如负面清单方面有一些已经得以实现，而非正式的壁垒则难以通过这份投资协定来解决。

在复旦大学欧洲问题研究中心主任丁纯看来，单就意愿变化视角来看，在开始谈判中欧投资协定时，欧盟希望有更多欧盟企业进入中国，充分发挥其资本与技术的比较优势，但时过境迁，如今强调地缘政治因素，呼吁对华“去风险”的欧盟不再有过去那样迫切的愿望，因此欧方的推进意愿不足。如果要重启对双边投资协定的批准，或者在原有基础上就协定展开新的谈判，可能会有难度。但可以就协议涉及的具体内容去推进，比如跨境数据流动或者服务业的开放。“中国与欧盟可以通过小步快走的形式，以推进有利于双方的合作为目标，推动原来已经谈过的条款落地。”丁纯对《财经》表示。

虽然欧盟目前没有批约的意向，但丁纯指出，随着特朗普2.0的冲击和国际地缘政治形势的变化，欧盟相关成员国，企业想法也未必统一，中方可以继续主张推进协定或者协定涉及的具体内容的谈判。如果觉得原来谈的条款现在看来有些落后，可根据新的情况，本着求同存异、有利于双方的原则继续谈判。

欧盟在华企业仍然希望看到中欧之间能够达成协议，从而带来更大的确定性。“作为商会，我们希望能够达成某种协议。但由于我们身处一个不同的世界，和五年前通过的协议相比，我们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有很大不同的协议。但这并不意味着中欧不应该达成协议，我们非常支持达成协议。双方都有兴趣用新的眼光来看待它，确保协议能够反映当下的情况。”彦辞对《财经》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