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组诗)

作者: 程杨松

明月别枝惊鹊

一牙弯月亮历经轮回

不断地加铁,淬火,打磨

就能变得圆满,锋利,明亮

宜收割黑夜和脚步

宜剪裁一丛树影,以及一对花喜鹊

暂时安静下来的翅膀

一根被剪裁的树影

显然有失重之险

被一对花喜鹊及时察觉

扑棱棱地飞走

夜色荡漾开

一圈又一圈涟漪

一座月光的堰塞湖因失守

而大肆决堤

指向花喜鹊惊飞的方向

你梦境丝滑的入口

清风半夜鸣蝉

明月在大地上填词

写下万物明灭错落的影子

除了隐约的意境

显然有起承转合的音律之美

一首新词被清风偶得并见喜

然后反复练习

渐入佳境已三更

人间的睡意因清风的诵读

变得愈发昏沉

只有一只蝉听懂了

从坚硬的身体里取出

柔软的赞叹

像是最默契的呼应

像当初你用一朵花的开

叫应我的名字

我就跟你去了天涯

稻花香里说丰年

五月,你将会懂得:

阳光普遍的恩赐

田野的慈悲

一条河的决心

以及关于草本的朴素信仰

五月,黄金的香气在缓缓积攒

它将贮存于子宫

无数的饱满还在酝酿

等待被赋形

被低下集体谦逊的头颅

五月,大地的格式已和盘托出

生长的秩序被重新梳理

正被推上高潮

植物的伦理,试图掩盖

最深的秘密:

一场源于内心的风暴

五月,夜晚的凉退不下蛙声的沸腾

也止不住蛙声汹涌的表达

它们汹涌地说出

稻花的稻,稻花的花,稻花的香

说出丰年的丰,丰年的年

就像我汹涌地说出

和你有关的一切事物

听取蛙声一片

当夕阳推翻了自己

也就推翻了暮色

正如一条路拉回了脚步

也就拉回了山村剩下的空旷

炊烟的修辞趋于抽象

像极了一个人疲倦地注视

一只晚归的麻雀在复习弧线

虚拟一条朝天的河

继续湮没一些喑哑的时间

小池塘的清澈被打破

溢出更多宁静

每一朵浪花,都在提供着异乡

或成为夏天的补给

那个被夜晚收纳的人

除了试图从池塘捞取回几颗

童年的星星

除了听取蛙声一片

在等待一轮圆月暂时画上句号

完成一首诗的前半部分

七八个星天外

那时,月亮卸下一天的使命

暂时离开人间

夜晚和风互为两翼

驮送着渐深的暮色

那时,一场雨追赶着一群脚步

刚跨进院门

一盏灯用它局部的明亮

试图走出局部的黑

那时,母亲秉承了自己的好脾气

每天忙于排列晚餐的公式

她微光里抬起的脸近在咫尺

是我一生的站台

那时,离丰收还远,收割已近

一场葬礼让村庄提前复活

哭声堆满废墟

夜色渗出年轻的汁液

那时过后,就只剩七八个星天外了

假如可以,一个挂你窗前

一个植入我胸膛

剩下的,都给死去的亲人们

照亮他们回家的路

两三点雨山前

抱琴人已经归去

蛙群暂时放下盛大的演奏

云低下头,越收越紧

只剩两三点雨山前

夏天的小路已经翻过五月

一场雨自黄昏来

走过你熟悉的村庄

除了积淀出许多明亮的事物

似乎还听到生活的回音

仿佛两三点雨山前

——比如此刻,一场雨

先是洗净自己

再洗净一条离开的路

最后把来过的痕迹一一清除

包括两三点雨山前

就像,“我置身其中

一遍遍洗劫自己

以所有经过我的事物”①

比如两三点雨山前

旧时茅店社林边

就像雨把方向交给风

一条河的回溯

是否可以交给惯性

比如让一条路指向荒芜

指向旧时社林边

起风了,社林在摇晃

茅店在摇晃

旧时光在摇晃

整个夜晚的原野都在摇晃

仿佛就要从记忆中倾斜下来

假如不能修剪四起的虫声

就让它替夜晚润色

再添进该有的对话和情结

假如不能扶起记忆

就弯下腰身

让它和一条路的蜿蜒

契合思念的弧度

“哪儿也不要去,在高高的树下

看一片社林从多年前返回”②

也看一个人的热泪盈眶

怎样从中年返回

路转溪头忽见

当一条路与一条溪的曲线重叠

一条路就有了流水的质地

那些脚步和浪花一样

注定属于异乡

当一条路转过溪头

被抬高的视野就会忽见

一轮圆月看见的

漫天星辰看到的

死去的亲人们看过的

自己曾经看过又遗忘的

那些留不住又带不走的

……

一盏灯被吹灭

就像数小时前夕阳落山

数小时后月亮将下山

它们都已烂熟于心

无须再多看,也无动于衷

只有吹过身体的风声

大肆喧哗着

一直模仿水的流逝

却找不到回忆

作者简介>>>>

程杨松,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日报》《文艺报》《中国作家》《诗刊》《飞天》《北京文学》《作品》等报刊发表多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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