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雪的人(组诗)

作者: 于成大

等雪的人

等雪的人站在天空下,那么渺小

他对广大的天空抱有期待

山梁被打扫干净,草垛回到村头

落叶聚集到更低的地方

等雪的人,在杨树桦树和松树之间

像虔诚的香火

大风没带来任何消息

或许一场雪正在酝酿、生成

或许它正马不停蹄地赶路

它终归会来

轻盈的物质,要稀释人间的沉重

一个人,默默地清空了内心

并对高处的事物抱有期待

回乡遇雪人

它出现在乡村土道边,一顶

褪了色的帽子下

圆嘟嘟的脸、圆滚滚的身子

从那些瘦弱的乡村孩子当中

脱颖而出

冻得通红的鼻子

微微上翘的嘴角,有些漏洞的围巾

胸前斜挎着一把破扫帚

要多少雪花

才能找回这干净的少年

有多少朵雪花,踮起脚尖

在田屯村等我

匆匆而过,我只来得及

冲着车窗外,脱口喊出一句——

二胖

窗外的河流

一条河流正在经过秋天

正在与一扇油漆斑驳的窗子

擦肩而过

窗口只提取到它的一小段

但它还是腾出了很大的空间

安置芦苇、汀洲、沙堤、落日

卵石被洗得发白

同样白的几只水鸟,仿佛早春的

冰凌

落叶跟着流水,越流越远

像两个私奔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这个秋天再也不会回来

一条河,会不会流尽自己

从源头到终点,从一年到另一年

它要消耗掉多少斜阳、堤坝和

窗口

后来

后来你去了西北的城市

我则赶往东南的小镇

我们放任内心的坐骑,信马由缰

白槐花撒落一地

后来你守着你的酒庄

却无法安抚心中狼藉的杯盏

青龙山与碧霞山,是两处闲愁

我在不断的流浪中衰老

仅存的旧信和诗情,不为大清河

所渡

苇花一谢再谢

再后来

万福镇已是一个需要遥望的从前

风越吹越低,我们俨然成了医生

记得按时吃药、多饮水……

回乡

山间公路随河流摇摆

瓜棚被一阵紧似一阵的北风吹破

山径倾斜,白杨替代一场大雪

鸟巢在干净的枝丫间做梦

在万福镇,有人叫卖砂糖橘、国光苹果、

榛蘑、笨鸡蛋、白票子鱼

而遥远的村庄,农用拖拉机早已熄火

半囤玉米呈金黄的色泽

路边废弃的工厂,蒿草淹没了机器

如凋零的苹果树

锈迹斑斑的铁锁,看守着

乡村所剩无几的秘密

麻雀散漫,云层压低

我要经历多少事物,才能到达

故乡

白雪的样子

我看到一辆大货车

有外省的牌照和风尘

车顶的篷布上有长途跋涉的雪

不知道这些疲惫不堪的雪

问候过多少个地名

田屯村的雪是最白的

比羊群杨树和白桦林更白

只有一个人的头发才配得上它

山峦、崖壁和茅草道收起棱角

村庄那么黑,黑得就像雪的

瞳仁

只不过从院里移到院外

一场雪就面目全非、污浊不堪

雪是不是像爱情——

无法从一个人的身上移到另一个人

身上

栖息在松枝上的雪,像

干净整洁的星辰

风一吹,散成无数流星

落到低矮的人间

再一吹,我的鬓角就白了

没有什么比一场大雪更遥远

那些树木静默在远处的山冈上

旭日挂在树梢上

我们在辨别:桦树还是栎树

麦苗绿得清新

两片阔大的波椤叶在雪地上追逐

它们偶尔短暂地触碰一下

像一次迅疾地牵手

路边的秸秆垛有着白色的尖顶

但深处的干草,实际上是金黄的

两头牛认真地咀嚼着隆冬时光

牛犊认真地吃奶

篱笆墙上的干菜早已干透

掉落的一块迅速被风发现

剩下的咿咿呀呀,仿佛一支

欢快的歌

身后,两行脚印纠缠不清

仿佛,一条又粗又长的麻花辫子

雪上的爱情

我看到路边平展的雪地上

“丽,我爱你”四个字

留下字迹的人已不知去向

这几个晶莹剔透、一尘不染的字

一点点变浅、变淡,直至消失

想到人生无常,爱情易逝

遍地的积雪就沦为污泥

我的雪早已经下完了

只留下了杨树或桦树,北山或南山

在风中战栗

没有来历不明的竹筛子,也没有

疑点重重的谷粒

诱惑与危险同时消失

大地收起了梅花与竹叶

灰暗的麻雀继续着它的灰暗

煤球、橘子皮、破扫帚、旧围巾

被一个叫雪的孩子遗弃

像搁浅的漂浮物

另外的脚印在狂欢

从头顶飘过的云朵,空无一物

从身边经过的风,打开又关上了门

旷野

如此辽阔,偶尔出现的小土丘

让它有了起伏和浪花

偶尔出现的小路,让它有了

方向和目标

三五棵矮小的树木

使孤独的原野更加孤独

像沉船露在海面的部分,我担心

它在我眼前彻底沉没

事实上

我所看到的原野是一个整体

盘旋的鹰是仅有的碎片

如果它突然一个加速俯冲,大地

会不会被撕成碎片

现在,我一个人

被这无边的宏大静寂与苍茫耗损

并肩负这一切

作者简介>>>>

于成大,作品发表于《星星诗刊》《诗歌月刊》《北京文学》《天津文学》等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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