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词(组诗)
作者: 弦河故乡
这么多年,我以为
我身上的泥土,不断脱落
遗蜕在流水中腐蚀,风化
把一身坚硬归还故乡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站在遗蜕上
俯视过往的躯壳
那些被我蜕掉的皮——一个叫父亲的词?
我无法忘记他坐在泥土里
重复捏着模具——
一个角色赋予父辈,一个角色赋予晚辈
像太阳一样升起又落下
与父亲书
——写在父亲六十虚岁
语言正在枯黄与凋落,于我而言;
泥土正在褪色与硬化,于你而言;
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同,我的父亲,
这被诗化的意境正在鞭策着,
仅有的脆弱和倔强,
有多少个你正在吸纳烟火
以填补仰望夜空的空白。所有一切
都在被我们自己原谅。
一个孩子成为父亲,一个父亲成为孩子
说他们都没有担任好各自的角色
其实也不对,谁又能完美地扮演好父亲和孩
子?
谁又能替我把身上的泥土加厚几分?
母亲说今年你六十了,我突然意识到
我困在你五十八的意识里已经两年
仿佛一枚果子干瘪,搁浅枝上
此刻被风重新吹向大地
吹开一种沉埋的灼烧的釉色
数露珠有感
寒枝留宿昨夜逃离大地,
又或分离的意识,穷尽所有力量,
只为看到不同天地——迸出的流星。
光芒漫出群山,天际汲取
星火,燃烧一滴露的透彻
让伫立的人沉重:遍地野草
该种下庄稼,该不停翻动
向下而逐渐密集的土,保持
一粒种子的苏醒,衍化
内在更替。腊八节,树枝上,
叶子垂落,一滴露多么纯粹
抽离骨头,肉身,血脉,
脱离自身时,挥发的部分极尽地小,
分子?原子?基因?细胞?
凝聚又重组,回归,呈现,追溯
或是挣扎,仰望,俯视,忏悔,救赎
在根源,在过程中,原谅一切,可能性
必然性,原谅万物推翻过往,又企图
占据新生,平衡,对立,周旋,拷问
以一己之力衍化众生,慰藉空虚
谁在解读,渗入大地,或融入厚土的
水形态,一具掏空的寄生体,剔除的部分
完成饱和——仍然是一具完整意识。
午夜听雨
雨水拍打窗玻璃,听见的声音是
一场春雨。隔壁房间传来辅导女儿作业的
母亲的嘶吼。墙壁和玻璃,一双无形的手
抚摸玩具桌上的拼盘。我在这个格子
他在那个格子——几岁的我?
母亲,父亲,儿子,女儿
赶向春潮:凝聚叶上的珍珠
点缀湖面波纹,或是悄然滋润
种子的发芽——过程是一枚记恨的
注射剂,土医生练习飞针,从而造就
孩童噩梦,在那些飞针下消灭的病菌
并不能解开记忆,草长莺飞
人间的温暖和悲凉如此。如果走出屋子
爬上楼顶,远处的公路奔赴无数车子
要忘记大海和星辰,在面对漆黑的窗户时
听觉要从神经延伸,在内在的精神世界创造
新的视觉,也是我们急于摆脱
或渴望造就的乌托邦
刺
一个女人坐在我的心里
长满了刺。时间久了,她身上的刺
落在心上,她问
你心里长满了刺,我坐在哪里?
于是我开始捡拾那些散落的倒刺,这多么像
童年摁脚的碎石
我从没想过它们有刺的锋芒,
它们的锋芒一直在
沉默者
抽烟抽成习惯
就不用想
手指应该怎么夹烟
吐出的雾应该是什么样子
午夜时分,我完成在阳台向星辰告别的仪式
那是我在上班路上遇见的女子
她满面春光,婀娜多姿
柔情脉脉走来。所有光亮,都是
香樟开的花蕾
在所有吹动的风中,只有我静止
我是午夜的香樟,唯一结出的
果子。这枚充满诱惑,欲望,孤独的
黑洞,她吞噬整片天空
在漆黑的屋子,撕裂
仅有的裂缝,让成片的星域有了枷锁的痕迹
渺小的视野中,我不是它的困兽
我只是它内在的星火
甘南书
高原的空,是孤冷的
一个甘肃的朋友曾说草木在春夏长出绿
秋冬就是漫山的荒
从兰州到甘南,我觉得不是
列车飞驰的瞬间
飞起的黄沙一刹那穿越
古道,西风,瘦马
黄河流域干瘪的羊皮
怀着星域的,沉重的陨石
以及我抓住的,一条黄河的泥鳅
落笔处生出尘埃,一首诗
和另一首诗隔着几千年对饮
又隔着醉醒的酒,应该遇见
马匹上的姑娘,或
一醉方休的故人,但都没有
只有燃烧着烈焰的虞美人
和孤冷的龙胆花争艳,多情的人啊
从此在我空无的心海摇摇曳曳
安福寺的铃铎
藏经楼偏房楼角
静默的铃铎,沉寂又恢弘,接受风的摇击
远古参天大树化身为玉
又在禅香的静定中褪去玉的光泽
凭栏而坐,雨水渗过房檐
仍有鸟鸣声,碰撞手托经书的手指
我们身上的,光和斑点
落向人间——有人日夜听经,有人负经而行
水心如镜
原谅水于我如此亲切
从小缺水的人,肩膀有磨掉的皮
残留的疤。为了从万物汲取
永生的源泉,不得不成为
万物的根源,成为繁衍
或持续奔流的力量,这内在的
润物,另一种光,是我俯身
就能碰触的,一口井
井中有无泉水并不重要
一口井,一面镜心
在错位的空间碰撞
沿梯而上,或顺梯而下
都在抵达。把自己交出去
也是让无数个“我”
成为我
静谧的词
悲伤,低迷,
沉寂。落叶无需向大地致敬。
空荡的,布满触角的色彩,
滋生病毒。
“病毒的世界,时间过得真快”
一眨眼,
就像有人刚喊出口,我想长大
转身就目视了矮小童年。
多么像许多年前的我们,
可终究不是。
这新的开始和苏醒,无论潮汐归向何处,
涌上岸的都是新潮。
悲伤,成年词典静谧的词,
张不开口,却说了众多没有说出口的故事。
大雨后
大雨后,置身室外的万物
一定轻了很多
要原谅,我们为这个世界
代谢的一部分重
接受命运,而不屈服于命运的
最终是否获得救赎
并不重要了。一场大雨后,沾惹的
归还大地。尽管其中一部分
会在另一个地方以新形式
叠加成新的躯壳,但所有美好
都在完成相互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