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浩的诗

初冬傍晚;雨依旧没有停

雨落得古曲

树上的叶子,簌簌而落

落叶好像一生都忙着落自己

街道上只有汽车匆匆忙忙

溅起满车的泥水,又落下去

布谷鸟隐居在城市的另一隅唱佛

声音落下去又落下去

我在屋里等待一场雪

一场来自于唐朝的雪

我想让这场来自于古代的大雪

纷纷扬扬落在我疲惫不堪的心里

此外,我还想让自己的一首诗落在纸上

一个“落”字,仅此而已

大雪是一些好东西

纷纷扬扬的大雪是一些好东西

它会叫人间的一切事物变白

黑只能躲在白的下面

有一年大雪,我亲眼看见大雪

埋葬了一个浑身黝黑的人

他静静地躺在雪地里

任凭大雪慢慢地覆盖了他的身躯

看来,大雪会洗白一个人的罪恶

或者说:一个有罪的人

站在雪里,会慢慢变白

大雪或者空

那些白一直下着,下着

群山,大地,乡村,城市都被

一片巨大的白布覆盖

除了白,天地间已无他物

人间叫白蒙住了眼睛

大雪中的那些白叫人想起——

电影里剧终的镜头

一无所有的白也叫空

芦花的前生和后世

芦花的前生是梨花

自己掏空自己身子的芦花

灵魂给了春天满园里盛开的梨花

而芦花死亡后

在冬天会变成雪

大朵大朵的雪

这些飘来飘去的,居无定所的

短暂的白色事物

前生和后世都是一场悲剧

它们天生带着让人窒息的基因

记忆的容器

有些容器像乐器

装进去记忆后,容器一直在呜呜地吹

像某个朝代的埙

装进风去,擂的是破鼓

装进雨去,拉的是二胡

装进你去,吹的是口哨

忧伤的;缓慢的;某一段时间爱情

盛大的葬礼

人间在出一场大殡

天空是一面巨大的幡旗

白白的幕布,覆盖了山川河流

雪停后,一轮圆月目睹

这场盛大的人间葬礼

雨在夜里自己脱衣服

连绵几天的雨,没有停下来

黄昏又继续下着

夜里,睡得不踏实

做了一夜的梦

脱不完一件又一件女人的衣服

寒冷的雨夜里,女人的衣服

是扒不完的洋葱,一层又一层

重重叠叠

每一层光滑如缎,迷人的罂粟

叫人眩晕,有着辣眼睛的香味

静物

在一首关于秋天傍晚的诗里:

母亲把红玉米挂在屋檐下

妻子在盘子里盛上黄色木瓜

你从树上摘下来浆果

这些静物油画

你们的背影也在其中

你们是静物的一部分

我喜欢你们的每个角色:

伟大的女人们——母亲,妻子和情人

明亮的黄昏,点点滴滴都是温情

静物之外,我的身份会变成:

儿子,丈夫和父亲

刻碑的人

刻碑的人,死于心肌梗死

刻碑的人,亲手把村庄里每个

死去人的名字,刻了一遍

他心里装满了太多的死人

一个人心里装有多少名字

是有定数的

心里面装的名字多了,会噎死人的

果然,从入冬开始

刻碑的人,捂着胸口,夜里打嗝

刻碑的人,是叫死人的名字胀死的

他肚子里不能装进去更多的死人

芦苇和风是绝配

芦苇和风是绝配

相当于酒和花生米的结合

祝英台和梁山伯,贾宝玉和林黛玉

一些苦命鸳鸯的忧伤

风穿行过芦苇之间

芦苇才有了生命和活力

风是催化剂,叫芦苇有了诗的灵魂

老了的芦苇,只有苍茫

只有风才能把芦苇吹成苍茫

“苍茫”这个词只有芦苇才配得上

只有影子追随着我们

是的,在时光隧道里

只有影子追随着我们

其他的,都会背叛我们

我们的影子也有重叠的时候

尘归尘,土归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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