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西鸿的诗
凡尘
群山俯首 人世微茫
凡尘从来没有如此敞亮 一些雪
照亮从前的事物 与天庭大抵一致
海市蜃楼 时空穿梭交会于此刻
静止的瓦蓝 又似乎暗中涌动
有更大的激烈与喧嚣 在透明地延展
地心的火焰 也加入到山巅的合唱
袅袅升起的烟岚 本为上帝独享的晚宴
又被施舍 倾洒在群山之巅
人群蜂拥而至 前世与来生汇聚
透明的身体 金色的面颊 交颈的魂灵
向着银河最旷达的道场 急速飞奔
有谁止于此刻的升腾 独自转身
日光折翅 沸沸扬扬金色的尘粒
落满他的头顶 有谁会是这大悟之人
陡然回到了他的人生
小寺庙
小寺庙低调 像一只小鸟藏在微尘里
只比周边的野草略高 比我的仰望略高
寂静砌墙 烛光在此修行
引空中落日 在墙上画一个圆圈
一个人站在圆圈外面 被光线浴身
她洗掉了偏颇之心 光晕如乳
她吮吸到时间滋润过的 芳草之精
我在寺外踯躅 无意间看见一只鸟
扇动小小的双翅 把寺庙驮到白云之上
天空慈悲 薄雾笼罩下来
钟声在寺庙周围 绣出锈迹和花纹
万物纷纷落进自己的影子
星辰的出入口 一个人反反复复
灰鹤
她的翅膀划出水面的沟壑
透明的倒影 把她定格在灰色的天空
借用过的风 清澈的声音敷在水面
一只灰鹤背负着巨大的债务
用水的波纹 给天空打出欠条
她还欠着谁的仰望 欠白云一条裙裾
雨从空中下来 在她的视域筑巢
仓皇中驻停过的桉树 满身悬着的雨声
像鞭子 追赶着泥土下交织的根须
扇动尘世的灰 披着天空的蔚蓝
灰鹤是一句起起伏伏的格言
谁的仰望 颈子细过灰鹤
向着河流般弯曲的大半生 向着血脉般
涌动的泪水 向着翅膀打开的天空
谁腾出整个双眼 让灰鹤一生的飞翔
东升西落 驮着一枚太阳
鱼
一条鲫鱼 被我拿在手上
是先剃掉鳞甲 再挖鳃
再用剪刀 剪开它白花花的肚皮
还是倒过来进行 重复一遍
一条鱼始终睁着眼 看着愚笨的我
却并不非议我 毫无头绪的宰杀
面对一条鱼 我找不到它的命脉
往往是乱杀一阵 它就死了
至死都不喊痛 都一直睁着眼睛
一条鱼 早就被我杀死了
可是为什么 我至今忘不了那一双眼睛
那么透明清澈 布满巨大的悲悯
无言地看着无计可施的我
流水的细腰
水鸟上蹿下跳 像岸边的孩子
用一些薄薄的石片 打出的水漂
河岸略显宽阔 事物沉浮有度
几只水鸟 有各自的欢喜和惊惧
最终还是用翅膀 把黄昏压在了身下
流水的细腰 婉转而明亮
运送人间的烟火 也暗藏自己的小心思
她要赶在汛期之前 把怀里的卵石
孵出花纹 给蝌蚪换上青绿的裙子
给岸边流连的孩子 一副清澈的容颜
弯曲的水岸 深深理解了流水的善意
抱着一条流水 向夜的深处游去
此刻天地明亮而静谧 目送着它们
万物用灵魂挥手 搅动圈圈波纹
白月光
杏花从不炫耀 她胴体的白
像白月光从枝头飞起 原野里的人
总是关心着更多人 他们的爱抚
如一片杏花 抚摸着另一片杏花的脸
整个原野上都是 窸窸窣窣的声音
从杏子一样青涩的嘴里 漫出来
杏树摇曳 宛如一场来自体内的照耀
天空有光的宠信 根须有阴影盘踞
暗中相爱的人 总是在背后牵手
原野上石头为石头洗脸 草叶给草叶摩挲
世界上物有万种 从来都是各爱各的
只有杏花 她们的爱简单 直接 单薄
雨滴一样铺天盖地 不由分说
美好的人
美好的人 不一定就是美人
美好的人只是骨头端正 无关皮囊
他坐在我对面 但是我从来看不见他
时空从来都是孤单的 它只被经过
没有谁一直拥有 宛如杯中的茶
它提供那么好的茶汤 而我们喝完茶汤
就倒掉了茶 室外假山上的喷泉也是
我们欣赏那些倾泻而下的水花
谁还会在意 那些循坏爬坡的水
我也是 历来都渴望与美好的人为伍
美好的人就在我对面
而我总是看不见他
高处
高处实在不可捉摸 旋转的天空
飘浮不定的云层 随时都在改变想法
人们也不怎么关注 任由它千变万化
直到一朵乌云 落成雨
最先砸向桉树的枯枝 再砸向冬青的叶片
砸向三叶草的暗花 砸向青苔的茸毛
最终砸在蚂蚁的背上 溅出微小的水花
高处一旦落下来 仿佛整个天空
浓缩成微不足道的俗物 一再变小
落成轻 落成无
我只说出眼里的事实 但我绝不会说
那些雨击中过我的头颅
我的头部像筛子 现在什么也装不下了
玻璃
一面玻璃正在履行的职责
无非就是横在窗框上 板着冰冷的脸
把光线放进来 把雾霾挡在外面
透明只是幌子 只是看不见的陷阱
多少风 在上面折断了翅膀
多少苍蝇 在碰撞中误了轻轻性命
生生不息的人间 沸腾起舞的烟火
在渴望中顾盼流连 温暖的双眼
隔着一面玻璃 他们永远在外面
囿于玻璃中 我不仅是苟延残喘的地球
还是在内心翻检往事的琥珀
还是与玻璃融为一体的 透明的炼狱
雾气
这么多年了 按捺不住的雾气
最终被我 摁进了怀里的一口枯井
雾气中有辰楼 被仙女看守
楼檐有星辰 纷纷落进她的眼睛
那一通幽深的回廊 有我梦游的影踪
读过的万卷书 行过的万里路
归拢在怀里 一颗一颗比雾气还薄
即将将我抬升 远离地球
我恐惧于这惊人的一幕
像一只持续被吹胀的气球
幸好我怀里有一口枯井
装下了这么多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