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图诺夫:普京和泽连斯基会走“最后一步”
作者: 曹然历时3年,俄罗斯、乌克兰高级官员终于重回谈判桌前。
当地时间5月16日下午,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的多尔玛巴赫切宫,俄罗斯总统助理梅金斯基和乌克兰国防部长乌梅罗夫率领的双方代表团,进行了历时约两个小时的对话。这是今年2月俄乌和平进程加速推进以来,双方的首次直接接触。
在此之前,俄乌直接谈判早在2022年4月就因战事变化而中断。此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发布法令“禁止”和普京谈判,俄方则多次表示“乌克兰政府没有谈判资格”。
双方的立场直到今年5月初仍无明显变化。但从5月11日到16日,先是俄罗斯总统普京提出俄乌应重新开始直接接触;之后,在美国总统特朗普的推波助澜下,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表示“亲自到伊斯坦布尔等普京”。然而,5月15日来到伊斯坦布尔的俄方代表团,并不包括普京。该代表团的规格和2022年伊斯坦布尔谈判几乎完全相同。
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学术主任安德烈·科尔图诺夫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这是俄方向泽连斯基传递的信息:“当初(2022年)是你中断了谈判,那么这一次,你没有资格要求不同的程式,让我们从你中断的地方开始。”
虽然攻击俄方代表团为“假代表团”,但在美国和土耳其的反复“劝说”下,泽连斯基最终在5月15日晚决定,派出乌方高级官员和俄方代表见面。次日,这场历经波折的谈判终于开始。虽然场面一度紧张,但双方最终达成了少数共识,包括扩大战俘交换,以及“原则上”同意继续进行直接谈判。
5月19日,特朗普和普京通电话后对媒体表示,俄乌第二轮直接谈判会“马上开始”。同日,梅金斯基和乌梅罗夫进行了见面后的第一次通话,具体交流了落实双方各1000名战俘交换的方案细节。
“只要低层级的谈判取得进展,我们就可以走向下一阶段。”科尔图诺夫说,普京和泽连斯基的直接会晤,未来依然可能实现,但双方需要先通过低级别的谈判进行测试。同时,俄方在对美方努力保持平衡,既维持特朗普对和平进程的参与,又不能让步于美方提出的要求。
科尔图诺夫曾任俄罗斯科学院美国研究所副所长、国家杜马国际关系委员会顾问,2011年被任命为俄罗斯国际事务委员会总干事,2023年卸任。2022年以来,科尔图诺夫是美俄“二轨对话”的重要参与者之一。
据俄乌双方消息,第二轮直接谈判,双方将重点讨论泽连斯基此前提出的“30天停火”方案。19日的通话后,特朗普、普京、泽连斯基对于停火方案仍持三种不同立场。对此,科尔图诺夫表示,俄方不想成为“和平的障碍”,但停火谈判并非越快越好。“我们为停火做的准备越多,停火实现的可能性才越大。”
虽然和平进程有明显进展,但双方仍试图在战场上取得更大优势。就在美、俄、乌三方领导人通话的当天,乌克兰政府宣布,由于俄军可能对乌克兰苏梅州发起更大规模的攻势,边境地区乌克兰村镇已撤离约8万人。而在16日的谈判中,乌克兰代表拒绝了俄方关于“乌军从东部4州撤出”的要求。俄方代表则强硬回应称,乌军下一次要撤走的“就是8个地区了”,其中所指就包括苏梅州。

微妙的平衡
《中国新闻周刊》:2025年5月16日,俄罗斯和乌克兰高级官员在土耳其伊斯坦布尔进行了三年来的首次直接谈判。从名单看,俄罗斯派出的代表团完全是2022年俄乌伊斯坦布尔谈判的班底。俄方想通过这种安排传达怎样的信息?
科尔图诺夫:俄方可能想传递的信息,首先是“我们应当从我们停止的地方重新开始”。换言之,俄乌双方应延续3年前中断的伊斯坦布尔谈判。所以,俄方派出的团队构成和3年前相同,由总统助理梅金斯基领导,包括国防部和外交部的副部长,以及其他几位了解谈判技术细节的专家。这也是向泽连斯基表达一个意思:当初(2022年)是你中断了谈判,那么这一次,你没有资格要求不同的程式,让我们从你中断的地方开始。
其次,我认为普京总统想表示,俄乌之间的谈判需要遵循国际谈判的标准程序,从技术层面开始,逐步提升到更高的水平;而不是先由双方领导人达成共识,再让团队进行细节磋商。俄乌接触采取自下而上的方式效率更高。只要低层级的谈判取得进展,我们就可以走向下一阶段。
最后,要传递的一个最重要信息是:普京才是定义俄乌谈判进程的人。他相信他能控制局势。无论是乌克兰方面还是特朗普,任何人都不能强加给他压力,迫使他前往伊斯坦布尔。这是一个强烈的信号,即俄方只有在自己认为最合适的时候,才会以最合适的方式推进相关议程。
《中国新闻周刊》:5月11日,当普京首先提出俄乌直接谈判的倡议时,外界认为这将是俄罗斯的外交胜利,因为乌克兰法律禁止泽连斯基和俄罗斯直接对话。但后来,泽连斯基来到了土耳其,而普京没有来。一些分析认为,这意味着局势转变为乌克兰的外交胜利,特朗普也可能对俄方的态度感到不满。俄罗斯如何应对这种局势变化?
科尔图诺夫:如你所言,目前的情况会被乌克兰方面利用。泽连斯基会主张:“看吧,我来到了这里,但普京不想来。他们派出的团队层级太低,我们无法谈判。”
对此,俄方会表示,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测试我们是否能回到3年前中断的地方,重新开始直接接触。如果这次测试通过了,那就证明更高级别的谈判是有价值的。我们对于谈判进程是非常认真的,是愿意进行实质性讨论的,而我们选择的方式是真正有效的。
但可以想见,那些正在寻找快速解决方案的人(特朗普)可能对俄方的态度感到失望。因此,毋庸讳言,普京的选择确实存在一定的政治风险。当然,俄方会表示感谢特朗普所做的努力,希望美方继续参与俄乌和平进程,但这并不意味着俄方认为三位领导人坐在一起聊一聊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对普京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微妙的平衡,要继续保持美国的参与,又不让步于美国对于和平进程形式和条件的想法。不过,经过这几个月,特朗普对于冲突的复杂性有了更好的理解。他清楚问题不那么简单。我相信,对于俄、美、乌领导人的会面问题,俄美保持着磋商,他们不会给外界留下“高层互动已经失败”的印象。
《中国新闻周刊》:俄乌还将进行下一轮谈判。那么,未来,普京是否已经准备好和泽连斯基会面?
科尔图诺夫:我的看法是,普京会准备好。一旦俄乌在伊斯坦布尔能讨论出一份全面文件,即使几个最有争议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这也足以交给领导人。也就是说,普京可以与泽连斯基一起迈出达成阶段性协议的最后一步,但不是第一步。
可以肯定的是,技术层级的谈判不能解决所有问题,到了某个时候,俄乌直接谈判会来到更高甚至“最高”层面。但这不是目前要发生的事。更高层级的会谈能否实现,则取决于未来一段时间俄乌直接谈判的进展。
“停火谈判并不是越快越好”
《中国新闻周刊》:俄方一直强调,俄乌直接谈判要“从2022年中断的地方开始”,这是否意味着俄方依然坚持2022年伊斯坦布尔谈判最终没能达成的那些条件?如你所知,现在泽连斯基可能更不同意那些关于领土让步和“非军事化”的讨论。
科尔图诺夫:的确,3年来双方流了更多的血,想回到3年前是艰难的。而且,在2022年伊斯坦布尔谈判因战事变化而中断前,俄乌在很多问题上尚未达成共识。这个情况到现在也不会变化,即使双方能在新一轮对话中取得重大进展,有些问题也只能留给子孙后代。
就目前的几个核心争议而言,对于领土问题,在2022年伊斯坦布尔谈判中,乌克兰提出的底线是,不承认克里米亚和顿巴斯的地位改变,但可以承诺“不使用武力改变现状”。换言之,乌克兰不会接受领土损失,但也不会以此为由在未来对俄罗斯发动战争。
对于非军事化问题,3年前,双方在对乌克兰武装力量的具体限制上没有达成共识。但当时的一种看法是,这个问题的解决前提,是俄罗斯同意乌克兰保持现状,不干预乌克兰的政权更迭,承认泽连斯基在战后可能继续在乌克兰掌权。
所以,“从伊斯坦布尔重新开始”,意味着双方都可能需要考虑做出让步,这不是单方的。
《中国新闻周刊》:你提到的都是难点。目前是否有“低垂的果实”可以摘取?
科尔图诺夫:泽连斯基有一个最低限度议程,目前来看主要是两个方面:或长或短的全面临时停火,以及更大规模的战俘交换。俄乌可能通过在这方面达成共识,来宣传直接谈判是成功的。
但是,即使是“低垂的果实”,也存在很多复杂因素。比如,双方都担心停火成为对方重新集结军队、发动新的军事行动的机会。所以,双方需要意识到,停火只是更长期的和平解决方案谈判的开端。
话说回来,即使仅考虑停火,谁来保证执行?谁来监督?如何惩罚违反停火的行为?在理想情况下,这些谈判并不是越快越好。我们为停火做的准备越多,停火实现的可能性才越大。
2014年到2022年,欧洲安全组织部署了约700名观察员监督顿巴斯停火,最后遭到双方的指责。这说明,仅仅有观察员是不够的,停火线两侧需要有维和行动。那么,如何组建双方都能接受的国际维和部队?一些专家提出的用无人机等新技术监控停火线的建议,是否具有可操作性?这些都还需要更多的技术层面讨论。
《中国新闻周刊》:俄罗斯一直没有明确同意泽连斯基提出的“30天全面临时停火”方案。这是出于你说的技术原因,还是因为俄方认为自己仍具有战场优势,所以对临时性的停火不感兴趣?
科尔图诺夫:俄罗斯政策界确实认为“时间站在俄罗斯一边”,而停火必然意味着妥协和让步。所以,有观点认为外交谈判会“浪费”军事上的优势,可能得不到“真正的胜利”。但这并不意味着俄罗斯对停火不感兴趣。俄罗斯不想成为和平进程的障碍。而且,收复库尔斯克之后,俄罗斯可能更愿意停火了,因为已经不存在“领土交易”的可能性。
你的问题也可以提给乌克兰方面。乌克兰可能比俄罗斯更愿意迅速停火,但我们并不知道乌克兰韧性的极限。乌克兰是不是只想通过停火来改变战场走势,为反击赢得时间?这种推测也很多。所以,我们必须通过逐步的直接对话进行测试,才能知道停火是否有利于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