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学习UP主和他的“搭子”们

作者:刘畅
高中学习UP主和他的“搭子”们04月26日周六早8点,云凌Sapphire(下文简称“云凌”)在他的bilibili(下文简称“B站”)账号上发布了“马尔可夫链”的视频。那是一个大学的数学概念,但云凌讲的是这个概念之下,高考中与数列相关的压轴题目。在两个多小时的时长里,他从基础的数列知识,由浅入深地讲到往年高考和模拟考的压轴真题。云凌的B站粉丝66万有余,当天视频一经发布,一天时间内播放量就超过了1万。

那组视频是云凌前一晚,花了三个多小时录的,录完后选定第二天一早自动上传。“放视频的前两天,我先在B站上发了一条调研,问了一下全国高中生五一的调休时间,知道那周大部分寄宿生只有这一天能回家上网。也是由于第二天就要上学,学生顾不上看,所以互动的数据一般,当天的评论只有44条,比平常少。”当我接通这位在B站个人账号首页上认证“知名UP主”的语音电话,对面是一位高二男生,他条理清晰地分析着自己的产品,声音中还有一些青少年的青涩。那条视频是他的第430条视频,距离他发布的第一条解题视频,已经过去近三年。也就是说,他从初二就成了一名学习UP主。

这就是我寻找他的原因。因为当下青少年在互联网上学习已经非常普遍。根据2023年共青团中央维护青少年权益部、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第5次全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情况调查报告》,6~18岁的青少年网民规模为1.93亿人,互联网普及率为97.2%,中小学互联网接入率已达100%;87%的青少年拥有自己的上网设备;2023年时,就已经有2722个教育App和10697个教育类公众号、小程序。有88.7%的青少年会经常利用互联网来复习知识、在线答疑、背单词、学习课外知识、做作业,等等。不过,在网上查答案、获取零碎的信息,与能够在互联网上用专题讲解数学知识不可同日而语,后者需要具备何种能力?这种能力与实际的学习能力关系几何?甚至,一位少年借学习心得只身闯入流量的世界,并收获几十万粉丝,对他究竟意味着什么?

云凌告诉我,他当年成为UP主,主要是源于习惯和好奇。他从小就不惧展示,喜欢给别人“讲课”。小学时英语老师鼓励他,英语课课前有五分钟留给学生在教室前讲单词、说课文,他如鱼得水。升入初中,他也有机会在黑板上向同学讲解数学题——把学到的知识、思考的步骤讲出来,让他觉得清晰,即便一个人写作业,他也习惯边做题,边自言自语。当时他像其他学生一样,除了上课外班、买教辅资料,也在B站学习区找各个学科的讲解视频,看见有老师对着摄像头写板书,将讲课片段放到网上,他也想尝试,但不愿出镜。恰好初二时,他买到一个数位板,可以像在纸上写字一样,把板书直接呈现在电脑里,省时省力,就尝试讲了一道数学压轴题,形式就像一段流动的PPT,还真有学生观看、点赞,于是一直更新下来。

当时他把做视频当作复习手段,几乎每个学科的内容都更新,语文、历史讲知识点,数学、化学讲自己平时上课、考试与刷题时遇到过的有意思的题。“后来看到视频下面的留言,我才知道,我制作视频的方法就是费曼学习法。检验知识是否掌握的方法,就是看能否把学的东西向别人明白地讲出来。”云凌说。

而随着视频的更新,他发现自己讲的中学培优内容,恰好是一条几乎无人问津的“赛道”,他在网上搜不到与自己相似的视频。因为大部分学生是中低档水平,看懂他的视频需要门槛,受众没有特别多,云凌的粉丝数是60万的量级,但面向普通学生的数学UP主一数的粉丝则有1900多万;而且对于制作者的要求也高,不仅需要提前“备课”,步骤多,录起来也容易卡壳,要反复录。所以他也慢慢明确自己的定位,做紧贴中学课程、考试,而有所拔高的内容,把一些竞赛中学到的方法运用到中考考题中,既能促进自己学习,也能把视频做出差异化。不仅如此,按照自己平时学习的节奏做,也能和其他地区同年级的学生有共鸣,播放量涨得更快。云凌告诉我:“‘马尔可夫链’的内容,在全国一些高中刚刚结束的期中考试中已经出现,是近段时间概率统计大题的热点。它往往出现在高考、模拟考最后两题的位置,需要一定的补充知识。”

学习UP主的定位改变了云凌的学习习惯。起初,视频内容不外乎考试和竞赛培训班上刚刚学过的知识,当天学当天讲,5点多放学,吃完饭后花一个多小时录完,每条30分钟左右。之后,视频下的留言会提一些更新的建议,他逐渐把每条视频当作一个选题,根据自己的学习进度,对知识点做专题讲解,设计讲义,娱乐时间都放在了做视频上。

“视频的内容就是系统梳理一类题型的知识点专题,比如高中数学的导数、圆锥曲线、概率统计等,之后讲解相关的难题。一期的内容会提前一两周就构思好,也就意味着学校的课程,也会提前这么长时间先学习一下。”配合视频的制作,云凌也形成了自己的学习方法:在学校上自习时琢磨讲义,过一遍题目,想清楚哪些知识点难理解,要如何讲清楚。沉淀几天后再录视频,相当于复习错题、好题,有时会有新的思路。

云凌说,当要准备数学拔高相关的知识时,除了培训班学习时积累的题目和笔记,他也会买很多参考资料。准备视频时,他把教辅资料、题库里相关知识点的题目都过一遍,遇到不会做的题,晚上回到家后,到B站上找专门讲解的视频看,直到自己弄懂,能够讲出来为止。“我在外面吃饭等餐时,也会用手机浏览刷题软件,思考可讲的题目。一期两小时的视频讲义,往往就有10多页。视频的周期也从每天更新,变为三五天一更,乃至一周一更。”

接受我采访的高中老师告诉我,云凌用专题的形式讲授很科学。专题更为系统,利于学生整体、深入把握。在传统的学校教育中,竞赛班、补习班、高考复习时,往往会用这样的方式,但难以做到像云凌的视频那样系统和深入。因为掌握完整的专题知识需要的时间长,40分钟无法满足,学生水平参差不齐,需要不断巩固。即使老师讲复杂的题目,譬如一道涉及10个知识点的题目,如果学生在中间的知识点卡壳,后面就听不懂,所以只能在课外学习。云凌的专题视频课就可以弥补课堂教育的不足之处。

他的视频又具有独特的学生视角,而这一点非常重要。北京师范大学教育技术学院冯晓英教授介绍,她曾调研过许多观看B站学习的中学生,发现同龄人的视角是吸引他们的重要原因。在当下主流教育理论中,评估教学质量有“教学临场感”这个指标,而同龄人的视角恰恰提供了这种临场感。与云凌同级的陆宁从初三起就是云凌视频课的粉丝。他告诉我,相比自己老师平时只是讲解计算过程,云凌的数学视频会介绍一些高阶的方法,比如圆锥曲线相关的题目,需要计算的步骤非常多,他就会告诉大家哪些方法计算起来更快、更好,甚至总结出自己的同学在做题时遇到过的问题,“不像在教,更像是一个同学在分享”。

云凌的走红也因为这些原因顺理成章。初三时,他的账号就涨到了30多万粉丝,一个视频发布出来,当天播放量就能破万。许多学生在私信里写下长长的致谢,感激他的视频在中考复习时对自己的帮助。云凌也在其中获得了持续的动力,使他能够战胜流量的困扰。高中学习UP主和他的“搭子”们1从学习的具体内容来看,利用互联网复习学过知识的比例最高,为46.5%;利用互联网在线答疑、背单词、学习课外知识、做作业的比例均在35%至40%之间。(图表引自2023年《第 5 次全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情况调查报告》,共青团中央维护青少年权益部 、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流量的困扰

如今云凌在浙江一所省重点高中上学,是学校的知名人物。一些同班或同级同学是他的粉丝,甚至自称中考就受益于他的视频,会戏称他为“云老师”。其他班级,甚至其他学校讲题时,有时候还会放他的视频。

他已经对这些“追捧”习以为常。每次发完视频,看到播放量破了1万这个整数,他就感觉达成了目标,不再操心这个视频后续的播放量。但在半年多前,他还为自己视频的数据深深焦虑,担心内容不受欢迎,担心播放量下滑。这种焦虑状态在年少的UP主中很常见。比如四年前以讲历史红极一时的“黄浦之星”是一位初中生,但随着升学后学业压力变大,高中断更。刚上高一时,云凌也面临了现实学业压力和互联网“事业”的两难困境。他选择坚持,流量的焦灼和学业的苦恼就交织在了一起。

上高中以来,学业难度陡增,他的成绩不再是班里的顶尖,而高中住宿,只有周六晚上能回家,周日就得返校,在家时间一共也就20多个小时,制作、发布视频全集中在一天,严重影响休息。而在流量的影响下,更新内容的阵脚也乱了。为了迎合评论里越来越多的学习中等的学生,他做过很多难度偏低的视频,做起来自己却不擅长,而要像初中那样每门都更新也令他力不从心。自己的成绩未达顶尖,做起视频来也没有底气。云凌记得,“当时的一些视频制作仓促,并不受欢迎。最直观的表现是,上高一后制作的视频,有时一周的单条播放量都过不了万”。数据低迷带来的挫败感,让他对做视频心生抗拒。每次更新时,需要反复做心理建设,“不知能否成功,有时候一个月才更新一次”。

但他的苦恼无处诉说,没有同学、老师面临过他遇到的情况。他把自己更新视频也当作一份责任,那时他已经在B站上有一些创作激励和充电的收入,不必再向父母要零花钱,他也不愿让父母担心,他因焦虑暴饮暴食,又辗转难眠,经常顶着黑眼圈。

云凌告诉我,一开始他做视频连父母都没告诉,关上门假装是在做题时的自言自语。后来同班同学刷到了视频,家长会时,同学家长才告诉了他的父母。父母对他做的事没有多过问,只是提醒他注意休息。“瓶颈期”出现时,父母也是用默默陪伴的方式。他回家后做完功课、整理完要讲的内容,往往已是半夜。推开屋门,他看到父母也没有睡觉,始终在门口守着。

高一数学老师的帮助也令他感动,老师有时请他吃教师食堂的小灶,饭后沿着操场跑道散步,问他做视频的想法,分享自己做板书时的经验,甚至老师想与他一起录制课程,向他请教视频“封面标题”之类的做法,予以鼓励。

进入高二后,学校允许他走读,不用上晚自习,他每天放学后有更多时间准备视频的拍摄。“最初讲题时,大多只涉及考点,解题思路比较片面,到了2024年11月做圆锥曲线那一期,终于形成了自己的方法论。”云凌告诉我,从那个视频开始,他能够从一个知识点的基本解法,一步步拓展到解各种难题的模板,那个视频的播放量也到了20万,创造了当时的新高,“这些视频的效果是,学生看过我的视频后,遇到一道类似的题型,知道从哪里下手,一定会有思路”。

云凌恢复了自信,知道凭借经营自媒体的经验,即便未来高考不顺利,自己也能再找到一条“赛道”,做成一番事。他的心智也在流量的世界里日渐成熟,比如面对流量的诱惑。他告诉我,2024年底B站学习区有一波推销教辅资料的恶意营销,四处留言,夸大它们产品的效果,贬低其他教辅材料,他还特意发了一条视频为受冲击的UP主与其他教辅资料鸣不平,也为此以身作则,把“必考考点”之类吸引眼球的夸张标题换掉,换成如今更稳重低调的风格,视频封面只是白底和文字,文字内容只是知识点的提示。而这样的风格没有影响到他的视频播放量,如今始终稳定在当天更新、当天播放量就能破万的程度。

他也能更坦然面对互联网中的陌生人。“变声之前,曾经有人留言骂我‘娘’,甚至更不堪入目的话,遇到这种言论,我就回去翻一下前些天令自己感动的留言,心态就平和了。”云凌回忆,印象最深的一次冲突,是有人一直在他各个视频中留言,说他“伤仲永”“假装中学生”“背后有团队”,他尝试与对方对话无果,马上还有一场考试,心情不免焦躁。最终他决定先摆出让步的姿态,说“对自己的要求应该更高,也理解对方的心情”,然后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完全贴出来,让大家评判,之后就不再理会,安心准备考试。这个事件的处理效果很好。辱骂他的人过了两周还主动向他道歉,他自此慢慢学会一套互联网上解决冲突的方式,不硬杠,而是用自己视频的质量做侧面回击,“线上与线下的人其实是一样的。有些人就是很偏执,越说越起劲,那就不要和他一直说话”。高中学习UP主和他的“搭子”们2随着粉丝越来越多,云凌在初三时就组建了一个QQ群,如今QQ群有10多个,大多数是千人级别,大部分群成员与他年龄相仿,云凌在不同阶段遭遇的学习问题,通常也是这些粉丝们共同的困境。他们不仅可以从单个视频中学习知识点,也可以从云凌的学习方法中得到启发。

目前,云凌已经进入高考第一轮复习。大多数时候,他的作息规律得仿佛机器。每天放学,晚饭前先把学过的知识在脑子里过一遍,回忆文科的知识点,饭后对照书本,把回忆不起来的知识点再查一遍,然后就开始一块一块地专题复习,除了数学之外,像历史要复习先秦,就是列一遍框架,然后把细节填进去,或是做两篇语文的阅读理解练习。而因为他平时课后大部分时间用在了数学上,如今物理成绩一般,整体成绩在全年级100名左右,尚不属于顶尖。“高三要做更有挑战性的视频,不再重复比较基础的知识和题目,争取讲解最后一道大题难度的真题,压缩整体的时间,把更多时间用在自己的薄弱点上。”

云凌根据自己的学习状况调整视频内容,他不仅在B站上检索资料、准备视频,而且形成一套针对各个学科使用互联网的方法。据他介绍,相比线下上辅导班,一对一辅导太贵,一对多则效率低,他自己倾向在B站买UP主的系统课,比如一位中国科学院博士开的数学课,让他能领略高考出题人的思路,同时还可以快进,两倍速播放。在B站、小红书找各个学科讲解知识点的视频时,分门别类地收藏。数学视频里,“天花板”“不学你的高考就完了”之类夸张的字眼往往不可信,梳理一个复杂题型的考点起码要10分钟,两三分钟的短视频不可能讲清楚。短视频对文科有用,像“戊戌变法”的主题,教材的知识梳理一遍,两三分钟足矣。而他的UP主朋友圈、QQ群里,也有“大神”可以请教,“遇到实在琢磨不明白的问题,就广撒网,把题在QQ群里发,发私信向数学博主请教。其他学科也可以群里找学长,定期找历史或语文之类的学习资料”。

这些方法,云凌会向同学说,QQ群里的好友大多也知晓,它们是当下学生们的“刚需”。因为高中老师有时“供不应求”。云凌的QQ群好友陆宁在安徽的一所省重点中学就读,他的老师最少要教两个班,一共100人左右,而课间只有10分钟,前一节课的老师拖一会儿堂,后一节课的老师早两分钟进班,学生很难“逮”到老师。即使老师有时间,遇到难题,往往也只是简单回答。“甚至全市、全区有月考,有时赶进度,老师在课上过一遍知识点都过不全,只能靠课前、课后自学,乃至一轮、二轮高考复习时巩固。而高考复习时如果没有跟上,有些人就会回家自学一段时间,他们也要互联网的帮助,云凌的QQ群里就有这样的人。”陆宁告诉我,身边好学的同学,不光会在B站看,或多或少也在一些学习的QQ群里。对陆宁而言,云凌所在的浙江教育资源相对发达,他视频中提到的解题思路,陆宁在自己学校里见也没有见过。

当互联网资源深度介入学生的学习时,老师在教育中的位置自然需要重新衡量。像云凌那样自学专题、制作,与项目制的学习方式如出一辙,是最有效的学习方法,但真正有能力自己实行的学生很少。大部分学生仍然需要老师的线下引导。冯晓英经常培训全国的中学老师,提升他们线上线下结合的混合式教学理念和能力,其中最核心的内容,就是让老师由“以教为中心”转变为“以学为中心”的教学,由讲授为主的替代式教学转变为以探究为主的生成式教学。“但在以探究为主的课堂里,一些老师会问我,‘那我什么时候教?’。”冯晓英发现,这种转变对老师们来说是困难的,此外,线上线下如何相辅相成也是难点。

与此同时,一方面“新课标”强调学生核心素养,强调真实复杂问题解决能力,因此线上线下混合的项目式学习与新课改更为契合。另一方面考虑到当下的实际,并不是所有课程都适合采用线上线下混合的项目式学习。冯晓英告诉我,全国比较好的学校也很难完全推广线上线下混合的项目式学习,只能先在部分课时开展。最为直接的障碍是,线上线下混合的项目式学习对教师的教学设计和学生的时间投入都有比较高的要求,而实际操作中可能受教学节奏、课程安排限制。即便是云凌,也只是理科会提前学,学习简单内容时会自己做更难的联系,语文、历史等学科还是只能跟随学校课堂教育的进度,亦步亦趋。

“B站、小红书的自学内容终归零碎,老师则能提供整体的视角。比如像历史和政治,小到分析历史问题要具备时空、唯物主义、爱国主义素养;大到老师会建立一些框架,带我们梳理知识线,再串联各种各样的知识点,然后再根据高考的方向、题型,做相应规划。”陆宁告诉我,互联网的手段终归是课堂的补充,用得好确实可以提升整体的学习能力。就数学而言,云凌讲的内容对于他有些难,但仍可以成为与数学尖子生沟通时的“敲门砖”。“我们晚自习有小班分组讨论,数学好的学生可以聚在一起,讨论不同的解题思路,有时他们提到一种方法,我在云凌的视频里听过,就能搭上话。”“搭子”之上的群友

五一假期期间,云凌的QQ群热闹非凡。有学生抛来一道题,下面就跟着解答,然后又有人开始讨论教辅资料的好坏,慢慢话题从数学转向化学,20分钟不到,聊天记录就超过了100条,直到临近午夜,还有学生问有没有学习搭子,一起学习。

云凌也在其中。他告诉我,初三时随着QQ群里人数达到上限,就需要扩群。扩群的会员费很贵,于是他开始招募有扩群权限、愿意帮人答疑、线上相对活跃的群友做管理员。而当人数进一步增多时,群里既有提问,又有闲聊,一个信息瞬间就会被淹没,于是云凌开始专门辟出一个数学的学习群,里面只许问数学相关的问题。试行了半年,效果很好。起初希望按年级再拆分群,但发现每个群人数还是太多,管不过来,就每个学科都单独辟出一个学习群,其他群则可以畅所欲言。

如今他们专门有一个管理员群,里面有80多人,大多是高中生和大学生,这些管理员群的人再分别担任各个群的群主和管理员,这些人是云凌的核心学习“搭子”,却又不只学习。

陆宁和另一位同是高二、在青海上学的群友王鹤都在其中,他们平时除了负责把云凌更新的视频实时发到群里,主要就是维持秩序。“有时群里会有人恶意营销,不停推荐其他UP主的视频,或是贩卖低质量的资料和课程,影响大家讨论,就需要把这些人清理出去。”陆宁和王鹤都是自荐做的管理员,觉得能够帮助他人有一种满足感。王鹤当时“应聘”物理群,而他物理不太好,怕解答不了问题,还特意把班里物理好的同学拉进群。他们告诉我,有时候群里会就一个很小的问题争论起来,比如一本小说的好坏,而他们就需要当“和事佬”,做对两方观点都无限肯定、包容的“萌萌人”。

最棘手的问题则是一些敏感话题,会面临封群的风险。云凌记得,之前有一个群的管理员在学校住宿,无法看手机,那个群因为一些信息没有及时处理,最后群被封禁。为避免前车之鉴,他们就特意开辟了两个闲聊群,让想闲聊的人只在那个群里聊,不影响学习群的安危。

针对这些风险,管理员们逐渐形成了一套规范。陆宁告诉我,比如需要新的群主或管理员,就有专门的选拔流程——先是自荐或主动邀请,然后候选人做自我介绍,管理员会着重问有没有管理过QQ群的经验,以及遇到紧急状况时该如何应对,之后根据候选人的经历、回答打分。如果大家普遍满意,就安排一周的实习和试用期,通过后就可以成为管理员。

管理员们经营得非常认真。群规的修订、招新管理员的议程不需要云凌组织,甚至考核管理员候选人时,都不必云凌一定在场。而他们为了预先判断哪些申请入群的账号是虚假、营销账号,避免这些账号在群里刷广告,曾经竭尽脑汁,终于琢磨出进群前先看这些账号的点赞量、QQ等级之类的办法。除此之外,云凌记得,由于在QQ群里分享的学习资料用的是网盘链接,有些链接很容易失效,又没有提示,会导致不少人拿不到资料,“一位管理员会经常私信我,要之前分享的资料文件链接,然后他把链接逐一发放给之前领不到文件的人”。

年少的管理员们之所以如此上心,不仅是因为云凌在学术上的号召力,更因为那是一个属于他们的小共同体,帮他们连接到一个更宽广的世界。陆宁告诉我,他在学校是学生干部,管理学校里的社团群时,他就会套用QQ群的规则。而更为重要的是,他在QQ群中认识了五湖四海的同龄人,也能遇到考上清华北大的过来人,“他们会给一些比老师教导的更为真切的经验,比如‘卷’也分好坏,要根据自己的学习状况;也会有一些复习的建议,比如数学不能盲目刷题,可以在高二阶段刷真题,提前适应高考的模式,我试了一段时间,还真有感觉”。

而内向的王鹤对QQ群的感情最深,他天天都要看群里的信息,与群友互动。他从小辗转各地换学校,没有什么朋友,面对老师也很腼腆,不敢主动找老师问问题,怕老师觉得自己的问题傻,于是初中时就在网上自学,看到云凌的视频,对自己提升成绩大有裨益。而有一次上补习班遭遇同学斗殴,让他对现实世界更感到恐惧,于是把学习热情更多放在自学上。QQ群里群友给了他多重支撑,他在里面解惑,也和群友聊文学,最近生出许多对小说的兴趣,也抒发自己情窦初开的心事。他为喜欢的女孩种了一盆郁金香,没有养活,把照片发到群里,群里懂植物的人告诉他那是石蒜,又教他如何养护,过了一段时间,花竟起死回生,他又发到群里,获得一片赞誉。王鹤感叹:“现实中,谁会关心你养的花的死活呢?”

在这个以数学题目为介质的学习群里,他们彼此之间早已与线下的朋友无异,放假会一起打游戏、发红包,并且已经约好高考后的暑假一起聚餐。陆宁说到此事时开玩笑,“给云凌做了这么多年‘小牛马’,总得见个面”。

(文中云凌为网名,陆宁、王鹤为化名,感谢刘丹妮、孙娜、贺丽珍、王莹等老师对本文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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