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在康复机构里的妈妈

文·韩睿我的小孩因为一侧肢体力量差，在康复机构做干预。在这里可以见到多动症、自闭症、脑瘫、婴儿痉挛等各式各样的疾病导致发育异常的孩子。他们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练习，去习得普通小孩在玩耍中就能掌握的技能。这实在是很无可奈何的事情。

我所在的机构有一对母女，给我的印象很深刻。妈妈常常阴沉着脸，女儿大概四五岁，双下肢瘫痪，特别爱笑。每天带着孩子去上课，都会在走廊里看到妈妈拿着戒尺站在小女孩的身后督促她练习走路。“脚放松”“踩下去”“集中注意力”，妈妈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指令。小女孩踮着脚，缩着手，俨然一只笨拙又可爱的小兽。她走得颤颤巍巍，一不小心就摔到地上。这时妈妈就会一巴掌拍到她背上，斥责着迅速把她拉起来，继续走。

每次路过，小女孩都会笑着和我们打招呼“阿姨好，小妹妹好”。她的尾音拖得长长的，声调也很高，一听就是个阳光明媚的小女孩。我也会开心地答复她“妹妹好”。然后赶快推着孩子走开，因为我害怕她继续分心下一秒就会摔倒，又被妈妈责骂。毕竟她是个小小话痨。

我实在害怕那位严厉的妈妈，从来不敢和她多讲一句话。通过和周围人的交谈，我还是把她们的故事拼凑出了个大概。小女孩今年5岁，早产缺氧导致了双下肢瘫痪，从小进行康复训练，辗转于北京、上海、武汉等多个城市，4岁才开始能走路。妈妈全职陪护。她们和我一样，也租住在附近。因为这里距离儿童医院和康复机构都很近。每天下午下课后，妈妈都会带着孩子在走廊练习很久的走路，以期望达到最好的效果。

我完全能够理解那位母亲的狂躁和易怒。付出了巨大的财力和心力，孩子却并不见太大好转，在日复一日的焦虑和绝望中崩溃，这是康复家庭的常态，尤其是妈妈们的常态。我惊讶的是，那么严厉的母亲，教出来的孩子却那样活泼可爱，在看不见的背后，在那些不用训练的日常里，她一定付出了很多很多的爱。

不光是我，我的小孩的康复师也很畏惧那位母亲。“她好像我小学班主任”“我猜她以前的工作应该是财务相关吧，特别严肃”。老师试图从那位母亲过去的职业分析她性格的成因。我却想起来，作为康复妈妈，我们曾经都有过很光鲜亮丽的职业呀。如果不是孩子生病，需要辗转于医院和康复机构，我不会放弃工作，异地就医，过手心向上的生活。如果不是孩子5岁了还走不稳，出行只能靠小推车，她大概也不会那么着急，一点就炸吧。

且不论家人是否理解和支持，经济上是否有巨大压力，孩子总不见好起来的事实，就足够让人心焦。在以年为计量单位，没有节假日的康复生活里，我们就像被困在了密不透风的黑暗隧道。常常被自绝于快乐之外。

庆幸的是，我的宝宝只是身体有较大的两侧差异，经过系统且正确的康复训练，会有不错的预后，也许今年就能毕业。而她的小孩，就目前的走路姿势来看，大概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也许到我的小孩毕业，我都不会和她有太多言语上的交流，但是我想我下次应该再谨慎一点，在两个小孩一起玩耍的时候，看好那个小女孩，让她尽量不要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