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改造3亿老年人的家？

最近，79岁的苏州老年人徐寿根获得了一间新浴室。徐寿根夫妻俩平时与女儿分开居住，年纪大了以后，徐寿根的腿脚越来越不灵活，使用浴缸洗澡时，跨越进出愈发困难。在苏州居家适老化改造“焕新”活动中，他递交了申请，联系服务商上门评估改造方案。一周后，浴缸改成了淋浴间，洗澡变得更加安全。

当居家养老成为绝大多数老年人的养老选择时，相当大一部分老年人仍然居住在不适宜的房子里。民政部和国家卫生健康委的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年底，我国60岁及以上老年人口达到3.1亿，占总人口的22％，并且老年化程度还在持续加重。其中，失能老年人超过4000万。而根据第四次中国城乡老年人生活状况抽样调查，58.7％的城乡老年人认为住房存在不适老问题，其中农村高达63.2％。

缺乏适老化改造加剧了独居老年人的人身安全风险。中国建筑设计研究院适老建筑实验室主任王羽对《中国新闻周刊》说，跌倒是老年人在家中最常见的意外事件之一。跌倒引发的髋骨骨折等二次伤害对老年人是致命的，大部分老年人摔倒后无法自己起身或呼救。

在这个背景下，居家适老化改造也就分外重要，也就是通过建筑硬件改造、家具设备改造、康复辅具适配、智能化设施配置等，对老年人居住环境进行适应性改造，增加老年人居住环境的安全性和便利性。

今年以来，全国多地都启动了以旧换新居家适老化改造补贴行动，补贴资金来源多是超长期特别国债资金。符合条件的老年人家庭购买补贴清单中的产品，或者开展居家适老化改造，可享受30％或更高比例的补贴，累计补贴金额的上限从5000元到20000元不等。

以30％的补贴，调动老年人家庭的适老化改造积极性，乃至撬动更多的消费，可以实现吗？

改造热潮

随着以旧换新居家适老化改造补贴行动在全国各地铺开，一些适老化产品的销售已经出现显著增长。

助听器作为一种典型的适老化产品，销售量提升较为明显。广东一家助听器门店的工作人员张恒对《中国新闻周刊》说，得益于此轮补贴，她所在地区的助听器销售单量起码翻了一倍，单价在5000元—20000元的AI助听器产品成为销售主力。“有个客人和我说，她的父亲之前一直拒绝配助听器，听说有补贴后就心动了，主动要求购买，她也非常支持。”

挚听助听器创始人陈霏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今年品牌的订单销售额较往年同期增长了将近30％，“一半归功于产品创新和行业发展，另一半要归功于适老化改造补贴”。他说，此次补贴方式简便、直接，可以直接凭券抵扣，“无论是在线上还是线下，用户支付时能够直观地看到优惠的钱，消费意愿更加强烈”。

深业健康产业投资运营（深圳）有限公司主营居家社区养老业务，该公司旗下一个老年用品商场适老化产品展厅负责人梁家辉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销售数据显示，淋浴椅、助听器品类比较畅销，随着后续更多品类通过补贴审核，预计智能床、起坐沙发等产品也可能取得较好的销售成绩。

除了居家适老化产品销售提升，一些地方的居家适老化改造订单数量也有所提升。

江苏智来数字科技有限公司是一家城市安全数智化运营服务企业，2022年开始参与适老化改造项目，公司运营总监赵梅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今年5月以来，公司已敲定要为20户家庭提供适老化改造服务，户均改造金额从往年的1000元提升至8700元。赵梅认为，今年补贴群体扩大，更多60—80岁老年人愿意参与适老化改造，并且改造需求转向家装和智能设备，个人出资明显增多。

“得益于补贴上限提高，今年消费者的改造需求从原先的购入轮椅、装扶手等局部小改造，逐渐转变为做卫生间、厨房乃至全屋的整体性改造。”江苏居家乐健康产业有限公司适老化改造项目办主任陈文中也有相似的发现，5月至今，公司新增居家适老化改造单量约100单，其中施工改造类订单占比超80％，户均改造金额为4000元，较往年不足2000元的均价有显著提升。

事实上，国家出资，推动居家适老化改造已有一段时间了。

2024年7月，国家发展改革委和财政部联合印发《关于加力支持大规模设备更新和消费品以旧换新的若干措施》，明确统筹安排3000亿元超长期特别国债支持“两新”，直接向地方安排1500亿元用于支持消费品以旧换新，其中提到支持“居家适老化改造所有物品和材料购置”。

此后，多地结合工作实际，制定了方案。以深圳为例，2024年深圳市政府对符合条件的老年人家庭补贴实际成交金额的80％，最高补贴金额为12000元，此外，还对60岁以上纳入分散供养的特困老年人家庭进行全额资助，最高资助金额为20000元。

深圳市民政局养老服务处一级科员叶永洪对《中国新闻周刊》说，2024年9月至12月期间，深圳利用超长期特别国债支持居家适老化改造，一共为超过1.6万户的老年人家庭提供补贴。

2025年1月，国家发展改革委和财政部继续发力，用于支持消费品以旧换新的超长期特别国债资金规模增长到3000亿元。在此背景下，多地启动了2025年新一轮以旧换新居家适老化改造补贴活动。这一轮活动中，各地的补贴标准基本为改造总经费的30％，补贴上限则存在差异，从5000元至20000元不等。

以苏州为例，2025年以旧换新居家适老化改造的补贴上限为15000元，苏州市内常住老年人都可以申请。苏州市民政局相关负责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15000元的上限是基于省级政策框架，结合苏州本地适老化改造项目平均成本和普惠性目标制定的，30％的补贴比例则参考了同类民生工程的财政分担机制。

上海市民政局老龄工作处副处长刘慧娟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从2月中旬至5月27日，上海的线下适老化产品销售累计达到2.66亿元，使用补贴金额约6856万元。

从托底保障到普惠改造

“20世纪八九十年代，是以年轻人为中心的经济快速发展年代，所以很多住宅、建筑在建设时并未考虑老年人使用。”中国老龄产业协会老年宜居养生专业委员会主任张晋说，随着时间推移，中国老年人口快速增长，老旧住宅已经对老年人的日常生活产生了障碍，因此居住环境的适老化改造逐渐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回溯过去，不难发现，中国的居家适老化改造经历了由“政府主导”到“家庭自发”的发展历程，在此过程中，居家适老化改造也逐渐从一种福利政策向市场化行为转型。

2012年，上海作为中国老龄化程度最高的城市，最早开始居家适老化改造实践，启动“为1000个低保困难老年人家庭提供居室适老改造服务”项目。此后，上海连续多年每年为1000户低保困难老年人家庭进行居家环境适老化改造。刘慧娟对《中国新闻周刊》说，为开展这项工作，市民政局每年从市级福利彩票公益金中支出2000万元。

当时，上海的居家适老化改造采用招投标方式由社会组织运作，主要包括三大类内容：第一类是安全性改造，例如更换室内严重锈蚀或即将损坏的水管、煤气管和软管；第二类是无障碍改造，例如平整易绊脚的地面，在坐便器和浴室安装安全扶手；第三类是整洁性改造，例如更换旧式水龙头、更换老旧灯泡。

2016年左右，全国部分城市陆续启动居家适老化改造试点。王羽说，这一阶段，各地的居家适老化改造基本是民政部门牵头，大部分由政府全部出资，帮助高龄、失能、残疾老年人解决生活问题。

苏州从2016年起在全市范围内开展居家适老化改造，并将其列为民政实事项目。济南、深圳则是从2020年开始居家适老化改造。最初，这些城市都是对纳入特困供养，享受低保的高龄老年人等政府托底保障对象进行居家适老化改造。济南市民政局老龄工作处副处长杨昌昊说，济南从市、区两级政府安排的养老服务体系专项资金中列支，按照户均2000元给予补贴。到目前为止，已累计实施经济困难老年人适老化改造5300户。

莫安桂是四川银棠健康科技有限公司的创始人之一，这家公司在过去几年完成了超过4400户家庭的适老化改造，全部是政府主导和出资的托底改造。莫安桂说，这类改造通常侧重卧室、卫生间、走廊区域，常规的改造内容包括安装各类扶手、感应灯，配置护理床、淋浴椅、换鞋凳、适老化餐具、蹲便器等适老化产品，以及配置紧急呼叫器、烟雾报警器等安全监控装置。

“十四五”规划纲要曾明确提出，“支持200万户特殊困难高龄、失能、残疾老年人家庭实施适老化改造”。根据民政部公布的数据，截至2024年年底，全国已提前完成该项任务。

值得注意的是，随着居家适老化改造工作在全国铺开，托底式改造已不能满足市场需求，面向更多老年人群体的普惠式改造被推开。这一阶段，大批居家适老化改造企业出现。

上海作为最早启动居家适老化改造工作的城市，也最早开始这一转型。刘慧娟表示，2019年底，为满足更多老年人家庭适老化改造需求，上海市民政局搭建了居家环境适老改造服务信息平台，面向所有老年人家庭提供服务。

据《中国新闻周刊》梳理，各地普惠性的居家适老化改造具有三个特点：一是所有60岁及以上老年人都可以申请，符合不同条件的老年人按照不同的标准享受补贴；二是资金来源有所拓展，从政府出资，到纳入更多市场主体和老年人家庭，例如苏州提出了“政府补一点、家庭掏一点、企业让一点”模式，探索建立多方出资的资金筹措机制；三是由于改造内容变得更加个性化、多样化，不再只是兜底保障。

补贴清单和改造企业

这一轮以旧换新居家适老化改造补贴行动中，各地政府都依据地方实际情况制定了居家适老化产品补贴清单，消费者购买产品清单中的产品就能享受政府补贴。

从政府角度来看，制定居家适老化产品补贴清单便于监管。叶永洪认为，不少老年人对居家适老化产品的认识并不多，对于市面上不同产品的参数、质量可能没有把握，“我们也担心会出现欺诈老年人的行为”。因此所有产品进入补贴清单前，需要企业先报名，民政局对产品进行评估，才会把符合要求的产品纳入产品库供消费者购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