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不能功亏一篑【重现的翅膀】

作者: 莫伸 韩红艳 齐安瑾

耀眼的名片

2003年,世界自然基金会同意吸收陕西朱鹮自然保护区成为他们的项目合作单位。不久,他们邀请陕西一批自然保护区的工作人员前往武夷山自然保护区考察。

朱鹮局去的是张跃明。

武夷山自然保护区最大的资源是竹林,当地人就根据竹子做出了长远规划——每家每户都分有竹山竹林,每家每户每年的竹林砍伐量不许超过两亩。包括采伐的地点、采伐的方法都由保护区和社区共同指导管理。比如不允许成片毁灭性地砍伐,而只能从密密麻麻的竹丛中局部砍伐和间歇砍伐。这样的好处是可以完整地保护植被,再就是可以使大竹小竹、老竹嫰竹形成有序的生长梯次,从而保证了满山植被的自然修复和有序循环。

武夷山自然保护区诸多的举措中,有一条是核心,即有效地利用了竹子资源,安置了富余劳动力。具体的流程是:各家各户砍伐的竹子被送到指定的加工厂,由加工厂用专业设备进行深加工。至此,农户和竹子之间的联系初步完成,等待的是利益的合理分配。值得赞许的是,加工厂上班的职工基本上就是本村村民,是竹林的主人或家人——就这样,从一根原本极不起眼的竹子开始,形成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并在产业链的伸展中非常自然地将自身融入其中。在武夷山自然保护区,几乎所有产品都是竹子制作的。从筷子、茶具、笔筒、杯垫、茶几到竹席、竹桌、竹椅、竹墙、竹帘……

用琳琅满目和美不胜收来形容,唯有不及,绝无过誉。

继续了解,每户每年间伐的两亩竹子,足以保证各户人家的小康生活。

什么叫双赢?

什么叫既保护了生态,又造福了百姓?

眼前活生生的事实,让考察组的成员们眼界大开。这样一种可循环利用的不竭资源,这样一种充满了活力的产业链,它破解了人类既需要资源又需要生态的两难,创造出一种人与自然友好共存、和谐共生的境界。

考察即将结束,工作人员将大家组织起来开会——不是平素机关里那种正襟危坐的开会,而是以一种散漫而随意的形式,每个人或站或坐,或喝茶或抽烟,你一句我一句地说。这种说,是对眼见事物的评价,也是对各自思考的表达,还是对悬而未决问题的质疑和争辩。总之,在形式和内容这两者之间,重内容而轻形式。

张跃明最受益的是,就从那一回考察和讨论,他懂得了该怎样申报项目。

首先要搞清楚目标、冲突点(张跃明亦将之称作威胁点)。要一步一步地倒推,直到把整个问题推演清楚。

具体到朱鹮工作,目标非常明确,就是要保护朱鹮。但是保护朱鹮的威胁点是什么?是水田。要很好地保护朱鹮,就一定要多多地保护水田,否则朱鹮就失去了重要的食物源。与此相对立的是,在很多时候,农民的需求和朱鹮的需求是相反的。比如农民想尽可能地利用化肥农药来提高每亩的单产,但化肥农药恰恰板结了土地,并伤害了田里的水生物。

需要解决的问题明摆着:怎样既帮助农民增加收入,又保住良好的水田生态?

继续倒推,保住良好的水田生态较容易,不使用或者少使用化肥农药即可,但是如何帮助农民增加收入呢?

农民使用化肥农药,是为了提高产量和增加收入。如今不能使用化肥农药,也就无法实现高产。所以,接下来的问题是怎样做才能让农民在不使用化肥农药的情况下,实现收入的增加。

于是种植绿色食品的结论就非常自然地凸显出来。

回到洋县后,张跃明依照这个倒推的思路,有顺序地进行了一番调研。这其中,除了县上的农业部门,还包括种子、化肥、粮食销售等机构和部门。

待一切都胸中有数了,他开始关起门来写项目申请报告。

报告的名称简单而直接——《朱鹮大米》。

写申请报告的过程是顺利的,原因在于一切都是清楚的。实践绿色水稻种植的过程已经了然于胸。需要什么样的种子,采用什么手段灭虫,施用什么样的肥料,包括对水田进行怎样一种治理……所有这些环节,都非常具体,且一环紧扣一环,其中每一个环节需要花费多少钱,同样是具体和明晰的。

不久,项目申请得以顺利通过。世界自然基金会为项目资助了40万元。中国政府同时配套支持了10万元。张跃明为此自豪,这是自参加工作以来,他为单位申请到的最大的一笔公益组织资助资金。

2003年项目正式实施,参加项目的合作单位有汉中市农业技术研究所、洋县农业局、双亚粮油公司等相关部门和企业。实施时首先选定了600亩水稻田作为试验区。这600亩水稻田又根据不同的情况分为三块,平均每块200亩。

第一块,地处花园乡刘庄村。位于秦岭低山区,海拔700米。

第二块,地处四郎乡田岭村。位于秦岭丘陵地带,海拔500米。

第三块,地处纸坊乡草坝村。位于汉江平坝区,海拔450米。

接下来是选择水稻种子。

他们没有选择生命力顽强且高产的杂交稻,而是选择了汉中农业专家自己培育出来的一种香米。他们想用这种高品质的香米,与泰国香米竞争市场。为做好种植这种香米的技术支撑,汉中市农业研究所专门为他们配备了两名高工。当他们正式实施这一切时,也正是整个中国在大力推广无公害农业之际。与传统农业相比,无公害农业是一个明显的进步和提高,但与绿色有机农业相比,无公害农业的进步和提高又显得有限。

绿色有机农业是当今世界上最先进的农业种植,它既能让群众增收,又能保护环境。

与无公害农业相比,绿色有机农业对防污防害的标准不仅界定得更加严格,而且是全程控制。绿色有机农业同样不排斥农药和化肥,但质的区别在于,它不允许使用化学性质的农药和化肥,而必须选用生物制剂的农药和肥料。

生物制剂的农药肥料都有哪些呢?张跃明说:“比如味精厂和糖厂的下脚料。……都是很好的生物复合肥,是纯粹的绿色肥料。”

所谓绿色农业,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只能使用生物化肥和生物农药,不许使用化学化肥和化学农药。此外,即使全部使用生物化肥和生物农药,也仍然规定了施肥用药的时间。比如水稻种植,必须在水稻抽穗前。一旦水稻开始抽穗,就不许使用。

与传统农业相比,绿色农业还有哪些要求呢?

“多了。”张跃明说,“我们不是搞了600亩试验田吗,这600亩试验田里的水必须来自河流或者水库,而且必须是直接流进来、自然流进来的,如果上游有污染性质的工厂或者矿区就不行;包括水稻收割后的加工设施,都有严格的环保要求。无论加工成米还是封装打包,过程中都不许出现污染。”

自从洋县发现了朱鹮,从此不能开矿,不能建化工企业,不能砍伐树木,不能使用化肥和农药——舆论容易将化肥和农药说得一无是处,事实上,适度的农药和化肥对农业的推进作用是巨大的。首先是产量。中国人口那么多,耕地面积那么少,吃饭问题怎么解决?以洋县为例,因为不能施用化肥和农药而造成的农作物减产,导致每年地方财政减少收入约2亿元,其中仅水稻减产所造成的损失就有5000万元以上。所有这一切因素的叠加,加剧了洋县经济社会发展的落后状况,使得洋县长期戴着“国家级贫困县”的帽子。

如何破解朱鹮保护和发展经济的两难?

应当说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洋县一直在困惑,也一直在探索。

恰恰是世界范围内掀起的“绿色有机”革命,给洋县破解这道难题提供了新思路。在世界自然基金会的资助下,朱鹮保护局启动了“陕西朱鹮自然保护区社区共进发展项目绿色水稻产销子项目”,项目分三年实施。

排除掉其他不利因素,种植绿色水稻有利的因素有:

第一,价格可比普通水稻高出一倍;

第二,由洋县双亚粮油工贸公司负责收购,农民不用担心销售问题;

第三,世界自然基金会为鼓励农户种植绿色水稻,规定每种植一亩绿色水稻,基金会将为农户承担因减少使用农药和化肥所造成的减产补偿。

从此,洋县的“朱鹮牌”大米种植起来。

“朱鹮牌”大米的种植和销售绝非一帆风顺,但它毕竟代表着一种进步的方向。后来的实践证明,洋县生产的“朱鹮牌”大米、红薯、粉条、香菇、木耳等在京津冀和珠江三角洲卖得很好,甚至供不应求。有机黑米则远销到港澳台,甚至出口到日本和美国。与此同时,洋县迅速成为“国家有机产品认证示范区”和“国家农业绿色发展先行区”,开始领跑全国的绿色有机产业。

如今,洋县有两张最耀眼的名片:一张是“朱鹮”,一张是“有机”。

高铁与朱鹮齐飞

西成高铁最大的难点和亮点,是它将翻越秦岭,穿经蜀道。规划中的西成高铁从西安出发,斜穿了秦岭南北麓的多条支脉,经过鄠邑区、佛坪、洋县、城固、汉中,然后进入四川省境内,经广元、江油、绵阳、德阳等地,直抵成都。

细算下来,西成高铁穿经洋县的地段有29.8公里,其中穿越朱鹮保护区有16公里。这16公里涉及朱鹮的三处主要觅食地和两处主要夜宿地,外加一个朱鹮保护区的实验区。

建设高铁需要气魄恢宏地铺路架桥。毫无疑问,这对秦岭的生态环境和朱鹮的生存环境,将形成严峻的挑战。

在规划设计前,省政府首先举行了听证会。听证会由林业厅、朱鹮局、高铁建设项目方等联合组成。翟天庆参加了西成高铁的听证会。

听证会上,翟天庆了解到西成高铁的具体走向以后,直率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他认为,将来朱鹮保护和西成高铁会涉及的问题主要是三点:

第一,朱鹮夜宿地会遭到破坏;

第二,噪音会对朱鹮的生存繁衍形成干扰;

第三,将来以朱鹮为主的鸟类会与高速列车碰撞。

以夜宿地为例,每天下午5点到7点,朱鹮要从四面八方回到夜宿地,那里集宿着100多只朱鹮。翟天庆提出:能否考虑让高铁列车的运行避开下午5点到7点这个时间段。

建设项目方的人很慎重地回答:这恐怕不行。西成高铁是连接西南西北的大动脉,不可能为了朱鹮每天停车两小时。停车两小时不仅经济损失太大,而且上上下下都不会答应。不说国家层面,不说两省之间,仅洋县自身,包括朱鹮保护工作者自身,将来也会觉得不方便。

经过讨论,首先确定了大原则:高铁一定要通,朱鹮一定要保护。

再下来,是围绕着大原则商量具体办法。

有些对铁路建设不太懂行的人提出,是否可以采用打隧道的方式,一站通过保护区。这样既可以避免噪音,又可以防止鸟类碰撞。

应当说想法很好,却是空中楼阁。

洋县朱鹮的活动区已经从高海拔区转向了低海拔区。这一转,大都转向了汉江两岸的平原丘陵地带。连山都没有了,何谈打隧道?何况即使真的能够打隧道通过,洋县还设不设站呢?如果洋县不设站,那就意味着在现代化的交通格局中,洋县是被甩出局的。毫无疑问,这一“出局”,注定将使洋县在滚滚不息的发展潮流中,先是闭塞,继而落后。所以首先不是铁路规划者和建设者答应不答应,而是洋县人民答应不答应,洋县政府答应不答应,包括朱鹮保护工作者自身答应不答应的问题。

承担朱鹮防护措施研究的是中铁第一勘察设计院。他们认真地坐下来,和朱鹮局面对实际谈问题。既然不可能每天限定两个小时不通车,既然不可能打一座隧道直接通过去,既然不可能不让洋县通高铁,那么剩下的选项就简单了:

第一,高铁在洋县朱鹮频繁来往的区域穿经时,在线路上建起隔音墙,将高铁运行的噪音降至最低。

第二,铁路以桥代路,以减少对朱鹮栖息地的生态环境的扰动破坏。

第三,在铁路运行区段安装防护网,避免鸟车相撞。

以防护网为例,后来西成高铁在洋县区段架设的防护网超过了16公里,且全部采用蓝色。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朱鹮对蓝色比较敏感,且蓝色不仅醒目,也与大自然更协调。防护网依据朱鹮的体型,将每个网格设定为30毫米×30毫米,选用的材质具有相当高的弹性。如果朱鹮撞上网,脑袋会伸进去,但是不会被卡住。即使朱鹮的脚伸进网内,也不会被绊住,不会影响它展翅飞离。为了避免朱鹮误撞误伤,防护网内侧还特意安装了黄色反光条,以对朱鹮形成警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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