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刺

周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他退休这一天，自己又因为鱼刺进了医院。

从小，周正就极爱吃鱼，但他始终学不会吐鱼刺，吃鱼总会被卡住，轻则喝醋噎馒头咳得鼻涕眼泪直流，重则去医院寻求帮助，苦不堪言。次数多了，周正便果断地戒了鱼，他说：“不吃了，不捣这个乱，太遭罪了。”

周正是个极自律的人。他是单位的质检员，单位有大小两个仓库，大仓库既有单位自产的产品，又有从外面购进的货物，周正的工作就是检验这些东西，并把检验合格的物品从大库挪到小库，方便单位出货，不管是大毛病还是小瑕疵都逃不过周正的眼睛。在年终的表彰大会上，领导是这么评价他的：“具有强烈的主人翁意识，是个把家虎……”

周正反复咂摸领导的这句话，干工作时更起劲了，质检员这份工作他一干就是几十年。今天是周正退休的日子，一般人都是到单位打个照面就回家了，可周正非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什么把家虎？要我说，你就是太虎了，傻瓜一个，根本不懂变通。”供销科长刘光恨铁不成钢似的指着周正说，“你看看，和你同一批进单位的那些人，不是被提拔了就是调到了油水多的部门，退休金都比你多一倍，就你死守着质检干了一辈子，也不知道你图什么。”

“我图心安。”周正摆弄着纸箱子头也不抬地说道。

刘光是周正的发小，和周正说话比较随意：“心安，心安能当饭吃？你干得一点儿不比别人少，凭啥比别人挣得少？你呀，就是想不开。”

“那啥叫想得开呢？”周正鬼使神差地接了一句。

一听这话，刘光来了精神，凑到周正身边说道：“比如这些货，你按照我给你的顺序抽检，保管啥毛病都没有。”

见周正木着脸不置可否，刘光以退为进，说道：“得得得，反正这么多年，你都是这副德行，我也不用你给我破例。我拖一天，今天之后任谁来质检都不会像你这样死板，我稍微意思一下就皆大欢喜。”

刘光瞥着周正的脸色继续说道：“其实，我更愿意把钱给你，包个大红包欢送你退休。我可听说，你孙子磨你要玩具要了好长时间，你嫌贵一直没给买。”提起孙子，周正的脸色松动了不少，刘光趁热打铁，“凡事都有个变通，你以前还不吃鱼，最近听说也吃了。左右你今儿个就退休了，就算出什么问题，还能追到你家里吗？咱俩是发小，我能害你吗？”

于是按照刘光的指点，周正完成了最后一次质检，心里仿佛有千军万马踏过。眼看还有半天时间，可他再也坐不住了，逃一般回了家，整个下午都恍恍惚惚，傍晚才想起来，早晨媳妇让他下班后去买龙利鱼。

龙利鱼只有一条脊骨，剔除之后鲜嫩无刺，对于不会吐鱼刺的周正来说简直太适合了，品尝过一次，周正就再也不提戒鱼的事了。可是今天，在庆贺他退休的家宴上，居然没有龙利鱼，而且是周正自己忘记买的，那份懊恼不言而喻。

老妈看出了周正的郁闷，安慰道：“看看咱家冰箱里还有什么鱼，让你媳妇做一条，一会儿妈帮你挑鱼刺。你还不会自己吃饭的时候，不都是我帮你挑鱼刺的吗？”是啊，自从老妈不帮着挑鱼刺了，周正才吃一回卡一回。

老妈的话让周正安下心来，觥筹交错间似乎忘记了最后一次质检的惶惶不安。吃着吃着，周正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根鱼刺无声无息地横在周正的嗓子眼儿里，上不来也下不去，眼看着周正变了脸色，众人七手八脚把他弄进了医院。

换药室外，老妈抹着眼泪心疼地说道：“唉，岁数大了，眼神不济了，这么大的鱼刺居然没看见，你说我自己的亲儿子，我能害他吗？”

刚刚取出鱼刺的周正听了老妈的话，忽然想起刘光的那一句：“咱俩是发小，我能害你吗？”明明鱼刺已经取出来了，可周正的嗓子眼儿还是堵得厉害，越发疼痛起来。

周正一翻身从病床上坐了起来，一边捂着脖子缓解喉咙的疼痛感，一边摸出手机给刘光打了个电话，不容置疑地告诉刘光，哪怕是自己退休了，产品质量不过关也不能放行，他要把所有产品重新检查一遍。一听这话，刘光在电话那边嚷嚷起来，周正没有理会，继续说道：“现在咱们一起去单位重新质检，你来，我把红包退给你。你不来，明天我就把它交到纪检部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