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牵绊
作者: 鄢思宇叔叔家的客厅,常年弥漫着木质家具的淡淡清香。小时候,我总爱蹦跳着跑进他们家,阿姨会在窗台边摆弄她的花草,叔叔则会和善地看着我,和我讲他们女儿的事。我总爱听这位姐姐的故事,那是叔叔阿姨唯一的女儿,也是他们的骄傲。那位姐姐从小就成绩优异,高考后没有选择留在国内读书,而是拿到奖学金去美国读书了,本科结束后又接着攻读研究生,后来留在了纽约的证交所工作,还嫁给了一个外国人,定居海外。
上初中的时候,这位姐姐就是我“邻居家的孩子”,她永远都是高中那个没掉出过年级前十的超级学霸,也是叔叔阿姨最常提及的存在。在我高中的时候,姐姐已经在美国读书,叔叔阿姨虽不能常见到她,但也时常和我们讲姐姐在美国的见闻。那时正处于高中高压下的我听到这些故事,就像是久在樊笼中的鸟儿看到笼子外广阔的天地一样,无比向往在国外那种自由自在、洒脱随性的生活。再后来,我读大学了,和叔叔阿姨见面的次数变得很少了,我也只能从爸妈的口中了解到叔叔阿姨和那位姐姐的事情。听爸妈说,姐姐已经两年多没回家了;听爸妈说,姐姐打算在美国定居了;听爸妈说,姐姐有了一个白人未婚夫;听爸妈说,叔叔阿姨现在已经不大提到姐姐了
前年,叔叔阿姨终于下定决心去美国探望女儿。去之前的一周叔叔阿姨都在收拾行李,满脸的笑意是我这些年都不曾看到过的。本来计划待半个月,但是一周后叔叔阿姨就回来了。在爸妈聊天儿时,阿姨说:“闺女过得挺好,就是我们不习惯。”不习惯什么呢?不习惯每天早上的面包、麦片,不习惯没有米饭的午餐,不习惯怎么都听不懂的语言,不习惯女儿面对他们时客气疏离的态度……
那一周,叔叔阿姨如同在别人家借住的客人。没有人可以和他们聊天儿,女儿女婿好像总是很忙,语言的壁垒让他们无话可说,那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让他们感到抓狂。有的时候叔叔早上六点醒来,只能一个人默默坐在沙发上发呆。他们学着去适应,却始终融不进去。
回国后,阿姨的精神状态出现了严重的问题。一开始只是推拒了姐妹们的娱乐邀请,话也渐渐少了,后来开始没有征兆地流泪,身形也日渐消瘦。她常常坐在窗前,一坐就是一下午,她养的花草也枯萎了一大半。后来我听妈妈说,阿姨得了抑郁症,一直在吃药控制。电话响起,她会飞快地接起,失望地放下。她以为女儿会关心她的病情,可几个月来也只是几条字数寥寥的微信消息。
今年回家过年时,听妈妈说阿姨跳楼了。我没有办法说明当时我是怎样的心情,只觉得心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那么温柔的阿姨,我好像再也见不到了。
当我再次见到叔叔时,他的头发已经花白,看到我来他依然和善地叫我的名字对着我笑,但是眼神里却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奕奕,疲倦感爬满了他的全身。家中,阿姨以前种的花草已经全部枯萎,叔叔说这些盆栽他不想处理掉,毕竟这是阿姨以前最喜欢的东西。沙发墙上还保留着一家三口的合照,照片上的阿姨温柔地挽着叔叔的手,而他们的女儿,站在一旁,笑容灿烂。
“姐姐现在还在美国吗?”我轻声问。
叔叔愣了几秒,才点点头,说:“嗯。”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嘶哑。我不敢再问,他也没再说话。
回家的路上,我的脑海一直很乱,各种思绪纷至沓来。我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叔叔阿姨曾经的期盼和爱现在却变成了一把刺向自己的利剑。那位姐姐会感到后悔和难过吗?我不知道,我甚至没有办法去评判她到底是对还是错,因为我只是一个旁观者,看不到事情的全貌。
但我也是独生女,我的父母也将我视作全部。我们这一代,活在一个越来越开放的社会里,接受着不同的观念冲击。我们讲独立,讲自由,可是在父母眼里,或许血脉的牵绊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敢去想,若是有一天,我也走得太远,是否会有人在某个黄昏里,像叔叔一样,坐在老旧的沙发上,望着一通未接电话,慢慢地垂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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