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年轻人在“零工”中成长
作者: 祝越2025年底,柚子决定给自己找点自由的“体力活儿”。她主动到社区群里发“自荐”,并如愿做了一天收纳工,还认识了一个保洁阿姨,商量以后一起接活儿。
这一份“零工”,让柚子在一点点收拾房间的过程中,有了与过去的脑力工作不一样的获得感。类似的现象,正在更多年轻人身上蔓延。
“零工”,这些属于70后、80后的名词,在今天有了新的化身——“灵活就业”。不止是单纯地贩卖劳动力,当代年轻人,在信息时代持续寻找着属于自己的新型“零工”。
最近,暨南大学经济与社会研究院和智联招聘联合发布了《2024中国新型灵活就业报告》。报告提到,新型灵活就业的供需规模在劳动力市场上的份额呈扩大趋势。而据国家统计局统计,截至2021年底,中国灵活就业人员就已经达到2亿人左右。
统计数字背后,年轻人在多种“零工”里探索属于自己的道路。有人因为无法接受低时薪,最终回到公司全职上班;有人学会了以前从未接触过的技能,也因此找回在职场被挫败的信心;还有人同时打着多份“零工”,遵循“不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原则……
离开轨道
2017年,再次辞职的砂砂选择了离开一线城市,回到自己的老家——山西省的一个小县城。
这个选择背后是她在工作中积攒的痛苦。砂砂本科就读于中文系,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文案。2015年,她在一家互联网公司撰写各种测评稿件。工作不久,刚上班的热情劲儿过了,她开始经常性地拖延。领导要求每周五交稿,砂砂总是拖到周日的凌晨,然后熬一个通宵把稿子赶完。
“其实最后写出来是什么东西,我都没有印象了。”砂砂熬过两三次通宵,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浆糊,很难受。
类似的焦虑、拖延与崩溃,也延续到砂砂的第二份工作中。工作中的困难和压力时常让她情绪不稳,最后一次崩溃是因为失恋,第二天上班,她迟到了很久,“别人都找不着我”。在此之后,她不得已提出了辞职。
小一也经历了反复辞职。2019年毕业至今,她已经换过5份工作,其中工作时间最长的不到一年,最短只有两三个月。她原本有一条看似通畅的轨道。在小一父亲的规划中,她大学要选择经济学专业,将来就可以去做会计工作。那时的小一还很懵懂,就按照父亲的设想填了志愿。
但这条路走得并不顺利。做电商客服,小一常常发错货,即使为此赔了不少钱也没有好转;做审计工作时,她反复检查很多次后,仍然会犯很多低级错误。她也常常在工作中分心,白天的工作拖到晚上11点、12点才开始。

时间长了,上级不再把任务分配给小一。一个同事劝她说,她可能真的不适合这个行业,可以去别的行业试试。
转行并不容易。对于已经走在既定轨道上的人来说,要脱离轨道,找到新的方向,需要经历诸多波折。
多种可能性
脱离轨道后,打零工的日子给了年轻人更大的空间,让他们得到休息与滋养。
柚子从大学就开始尝试靠多份“零工”来养活自己。与全职相反,“零工”生活往往与“自由”关联。打零工时,柚子只用对自己当下的工作负责,她尤其喜欢写稿、剪视频这类计件工作,“只需要做完那件事就可以”。小一的自由是骑着送外卖的电动车在大街上跑,有时候跑到深夜,街上没什么人,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大声唱歌。砂砂则尝试了在电影院兼职,一次生病,她请了一个月的假,也不用担心被经理责怪。
自由带来的还有可能性,没有职场压力的他们,大脑变得轻松而活跃。柚子曾受朋友的邀请去景德镇布展。展览的主题是“垃圾艺术家”,他们要负责垃圾分类,但会场里垃圾桶的数量很少。柚子突然想到,为什么不做一个“游动的垃圾桶”?这个想法很快落地:一个工作人员背着竹篓在会场里走动,逛展的游客既可以往竹篓里丢垃圾,还能跟工作人员互动,打卡完成捡垃圾的小任务。“这些具体、细微的东西是最有趣的”,也持续地给她带去正反馈。
砂砂的职业选择拓宽了。过去她对职业的想象局限于文案,而下决心不做文案之后,她尝试了书店店员,也进入电影院、快餐店打工,还去当了一周的蛋糕店裱花学徒。
有时候,打工者也可以“发明”属于自己的“零工”,为自己创造想要的工作。2024年下半年,柚子做了太多脑力工作,想多干点体力活,就编辑了一条信息发到社区群里给自己打广告。她列举了自己能做的工作:跑腿买菜、拆洗洗衣机、摄影、搬家、收纳整理……
然而,“零工”所开辟的广阔可能性,仍然会在现实面前受阻,这也催促着打工者们去思考未来的方向。
最大的阻碍自然是钱。小一跑外卖很快乐,但时薪很低。砂砂最喜欢的电影院兼职,时薪只有11块8毛钱,最多的一个月她也只拿了2000多元。
打零工也少了晋升的可能。因为喜欢电影院的工作状态,砂砂希望能长久地在这里待下去,成为全职员工,甚至再进一步成为值班经理。但她所在的电影院没有岗位空缺,如果要培养员工成为经理,也会优先选择年轻人,而那时,砂砂已经接近30岁了。
2023年下半年,砂砂给老家市区的13家电影院挨个打电话,确认了这些电影院都没有值班经理空缺。然后,在朋友的建议下,她启程前往上海,重新开始全职生活。
另一种眼光
打零工的日子告一段落,但这段经历给砂砂带去了新的眼光,她得以用更平和的心态对待工作。
曾经,工作中的困难总能轻易地击中她。有一次,公司安排她赶早上8点的飞机出差。因为必须早起,她从前一天晚上就开始焦虑,焦虑往往伴随着拖延。她在家里玩手机、打扫房间,或者瘫在床上,就是不去收拾行李。最后,她只能带着通宵之后的疲惫登上飞机。
打零工让砂砂建立起了自信。她体验到学习各种技能带来的快乐。在电影院做爆米花,起初她很害怕被锅烫到,也担心油会炸开。上手之后,她能熟练地按比例加入油、玉米、白糖,在掀锅时感受扑鼻的香气。不少小孩会站在旁边看她做爆米花,她感觉自己变得很“酷”。“干了这个之后就觉得我啥都会干,有什么不会的,学完就会了”。
在新的眼光之下,工作这件事本身也浮现出另一种意义。
对现在的砂砂来说,去新的领域,就像是在游戏里点亮未知的地图,而工作就是积累经验值、不断升级。她不再追求一份能轻松成功的“完美”工作,因为克服困难学到的技能会成为经验,也给她带来自信,“谁都抢不走”。这是她在“零工”生活里获得的“正循环”思维。
柚子也有类似的感悟:“工作不全是舒服的体验,人生有很多经历,不一定都是舒服的。”在那些不舒服的感受中,她反而会认识自己。除了赚钱,她也把工作看作是一种向外探索和自我成长的机会。
“零工”生活的自由空间,依旧吸引着年轻人。而无论选择怎样的工作形式,于他们而言,更重要的是找到属于自己的运转模式。
“可持续”是柚子常常提到的词。对“可持续”的最初理解,大概要追溯到她的农村老家:老家的房子四周环山,视野开阔,空气也格外清新。靠近山顶的泉水很清澈,家里人出去干活时,都会直接从溪流里接水喝。现在,她对“可持续”的理解延展开,不仅关乎环境,也关乎人的身心。
也许,人也应该像那座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