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侠客与《新七侠五义》(下)

作者: 飞氘

编者按:

在上一期刊登的本文上篇中,作者重点介绍了上海改良小说社出版的民国科幻武侠作品《新七侠五义》。由于作品本身并不是特别成熟,这部科幻武侠作品并未产生太大的影响,但是,这种将科技融入文艺创作的新气息还是受到了后世论者乃至武者的注意。本期我们将接续上篇,讲述《新七侠五义》在后世“江湖”之中掀起的阵阵风浪。

对于《新七侠五义》,后世评价不一。宁宗一主编的《中国武侠小说鉴赏辞典》认为该书“表现出洋务运动带来的西方机械文明的新气息……无疑为承载古老道德传统的武侠小说增添了新的色彩”。陈平原教授的《千古文人侠客梦》则认为:“梁启超等人倡导的‘新小说’兴起以后,曾于19世纪下半叶风行一时的侠义小说从此一蹶不振……《新儿女英雄传》《新七侠五义》或者《八续彭公案》之类仿作续作,艺术上又缺乏创造力,很难引起广泛兴趣。直到1923年平江不肖生的《江湖奇侠传》出版,以侠客为主要表现对象的小说才重新走红。”

笔者对武侠小说素无研究,不敢妄评。仅从科幻研究的角度来看,该书大部分篇幅确实不够引人入胜,但个别段落颇有趣味,特别是第四回侠客们乘绢船飞回荒岛,是全书科幻色彩最浓厚的部分,值得全文引用:

其时正在九月中旬,晚秋天气,半空中已推出一轮明月,照耀得分外光明,如同白昼一般。三人一直跑到野外,拣一个隐僻无人的去处。朱洪道:“我们就乘了汽船回岛罢。”阴诩道:“很好。”朱洪便从怀里拿出一卷白绢作的东西,理了一理,放下三个兜子。每人坐了一个。又拿出一条一尺多长的皮袋,同一架约有三寸立方的小电机,将皮袋装好,把电机对着皮袋的口,捏了一捏,招呼声“江壮士坐稳些”,便觉得身子忽然腾空,渐升渐高,直升到半天里,但听得耳边呼呼风响,同乘云驾雾一般,又稳又快,毫不摇动。朱洪把电机同皮袋拿在手里,就像拿舵(原文为“拕”字——笔者注)的模样,要向西便朝东一转,要向北便望南一湾。约走有两个更次,月色已渐渐西偏。江振问道:“朱壮士这样绝技,是从何处得来的?”朱洪道:“此处已离敝岛不远,到了岛中再谈罢。”江振道:“此处离省上已有多远?”朱洪道:“照海线测算起来,约有四百多英里。此时是夜里,却辨不清,若是日间,只要看那轮船路线上所立的标竿,便看得明白了。”江振见说,向下面一望,原来是莽莽重洋,一望无际,方知正在海面上行走。

科技侠客与《新七侠五义》(下)0
《新七侠五义》配图:展开飞行的绢船

转眼之间,已看见一座小小的岛屿,从上面看着,像是一个黑影,比磨盘还要小些。朱洪此时已把电机褪下,捏住那皮袋,手里渐收渐松,那汽船便渐沉渐下,那岛屿便越看越大,刚到地面,那船却好泄汽已尽,三人跨下布兜。朱洪照旧卷好,收藏怀中,在前领路,向岛中走去。正是:

空中飞航惊绝技,一幅素绢夺化工。1

该书作者“治逸”是一位高产作家,除“七侠五义”系列续书,还著有《现世之天堂地狱》《嫖赌现形记》《新金瓶梅》等多部作品。据习斌《晚清稀见小说经眼录》,他应是唐畴,号听泉居士、脱凡子,字在田,原籍安徽歙县,后徙居江苏丹阳。

据书首“叙”,上海改良小说社主人获得治逸的初稿后,认为“宗旨颇完美,惟多土语,乃其缺点”,于是交给喜读小说、尤其热爱《七侠五义》的“平陵浊物”,请其“加以润饰,使成完璧”,后者“以数礼拜之久,增删损益”,得以成书。

“浊物”,不知何许人也。在“弁言”中,他指出该书宗旨“专在劝善惩恶、改良社会,故借侠客义士,以寓儆惕之意”,又强调旧小说常以“神仙鬼怪、荒谬放诞之说”造成情节转折,以骇世炫奇,而该书能够“力除恶习,尽删旧例”,且“于科学上多所发明,……吾中国将来科学进步,发明各种器具,安知不与此书吻合”。

这样的强调,呼应了改良小说社的宗旨。1908年8月6日,《申报》登载的《改良小说社之开办缘由及收稿广告》称:“旧本流传,颇有脍炙人口者,而淫盗之媒介、神仙鬼怪之迷信,流弊滋多,似不适于今日。”因此,旧小说的翻新与续写,成为该社出版物的一大特色,给时人留下较深印象。1927年,范烟桥出版的《中国小说史》就提到该社“专以旧小说中人物,搬演现时代之事,或具理想,或含讽刺,惜不得其人,无可观之作,如《新西游记》《新镜花缘》《新七侠五义》等,无虑数十种,亦可谓无聊之极思,大抵皆应贾人之募,以期迎合尔时群众维新之心理者耳”。

其实,改良小说社出版的小说约有百种,并非都是《新XX》式的翻新,但具有上述不准确印象的不止一人。1937年1月31日,上海《大公报》发表罗曼的《小掌故》,也提到该社“专做旧小说翻案的文章”:“可是这种一味穿着古装来搬演新剧的作风,无疑地是乏味的事情,虽然他们想藉着‘维新’的局面来相号召,但终难维持它的命运,过了些时,也就寿终正寝了。”

科技侠客与《新七侠五义》(下)1
《国术》半月刊第2 期封面,1932年5月21日(湖南国术训练所发行,何键题写刊名)

在历史的浪潮中,改良小说社虽寿终正寝,但人们对侠客的幻想却不断萌生。

1933年,长沙和南昌都出现了侠客现身的轰动消息。长沙的“侠客”名翟国樑,已年过花甲,衣衫破旧,伞不离身。他前往拜见湖南省主席何键,得到优待,被安置在“国技训练所”,惊动长沙国术界后却不愿展示身手,之后不告而别,引起民众传闻,说他能用伞在山中飞行。(《长沙出现侠客》,载于《摄影画报》1933年第9卷第19期)

南昌的“侠客”名焦世雄,据说可以双手接飞镖,但最终被证实为一个骗子。(《南昌侠客黑幕揭开》,载于1933年5月25日天津《大公报》)

1933年5月31日,天津《大公报》发表成敏的《“闹”侠客》,分析了“侠客潮”背后的原因:“……只是骗骗痛苦的老百姓,叫他们不要起来自己求出路,把一切都放在空幻的希望:这样,剥皮吸血的人底宝座,倒可千牢万稳,亘万古而不变了。……宣传这些侠客的人一方面用这骗人,实际上,他们也是用这骗了自已。这世界真太乱了,他们不能理解这世界为什么这样乱,他们也无法挽救这江河日下的现象。”这段九十二年前的批评,对于理解今天的世界不无启发:我们可以好好想想,美国超级英雄在全世界的大银幕上飞舞,到底是个什么缘故。

1 第1卷,第14页。

上一篇: 液压皇帝
下一篇: 面纱

经典小说推荐

杂志订阅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