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认（组诗）

山  寺

一早起来

看山寺与雾气

交换肺叶

松针小径上

风正搬运着半山谷的云

到了夜晚

老僧煮茶

白云无事

突然钟声撞击月亮

掉落满地

光的碎屑

眼前庭院

瞬间变成一口深潭

辨  认

我们在辨认我们

而瞳孔在瞳孔里溺亡

你的每一次转身

都成为自己新的证人

在河床的皴裂处

也有阳光被泥土遮蔽

大地深处传来潮声

海在酝酿它的盐分

当树枝刺穿纸页时

年轮紧紧地锁住了自我

我看到蝴蝶

撞击着玻璃

候鸟的轨迹已构成

某种异常尖锐的疑问

如果我说

树在燃烧时

依然保持着树的形状

那么灰烬是不是另一种生长

所有真相

鱼在透明的鱼缸里游动

当碰到玻璃墙那一刻

它才顿悟，原来

宇宙是有尽头的

一匹无腿之马

仍在奔跑

因为这时，它不是用腿

而是用眼睛在奔跑

暮色终将漫过

睫毛的堤岸

所有真相，也都曾是

疑问投下的倒影

山居杂记

水壶烧开时

白烟扭出蛇的形状

老松树在窗外

正和山雾暗暗较劲

屋檐下突然

有什么在响动

原来是暮色滴落松脂

我放下书卷起身

看到石桌上

水烧开了

邀请老松树和山雾

一起进来泡茶吧

都较劲几百年了

你们看

茶汤里有整座山的倒影

往  事

镜中白发

是突然长出的荆棘

山中的酒在窖中沉默

此时我们最好不要谈论往事

海正一寸寸隆起

成为陆地

春天要怎么写

我试图用蝴蝶的断翅

去截取半截春风

而它总在枝头

像一片枯叶

对了，春天的蝴蝶

能不能断翅

或者说春天允不允许

有枯叶的存在

这个问题

就像倒春寒

藏在某朵待放的花苞里

只有蜗牛不纠结

在雨后路过这里

就把整个春天的重量

驮在背上

山中独坐

我独自坐在群山深处

一轮明月

像悬在

头顶的老式收音机

播放着沙沙声

云层裂开时

一只鸟儿在雾气中飞起

我看不清那是一只什么鸟

它伴随着沙沙声

在空中划出了

一道优美的弧线

我们呀，也像这鸟儿

不过是匆匆过客

在各自的迷雾中穿行

有时用笑声

有时用叹气

试探着人间的坦途

或者深渊

不必再去追问

什么才是人生的意义

这沉默的山林

早已用藤蔓和苔痕

告诉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