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菜
作者: 邓敏甜果沟村的夏天,要么灿烂明媚,要么梨花带雨。如果用“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来比喻,也恰到好处。
晴天的时候,万道阳光爱怜着大地,走在风里,仿佛跃进了无边的温情,使人沉醉;雨天的时候,雨仙子飞舞在空中,飘逸在树梢,游走在人们的脚下,挑逗着生活的强者。一处处诗意般的仙境,让人感动至深;一个个不经意、不起眼的点滴,一旦滑进心田,都是惬意。
旧时,甜果沟叫“田果沟”,是一个姓氏村,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多数姓田。后来,怀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人们将它改成了“甜果沟”。之后,全村姓“田”的人都姓了“甜”。
微风不燥,阳光正好。将一把刚从地里采回来的带叶的苦菜花插在瓶子里。霎时间,独特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
就是这些生长在连气息都怡然淡雅的甜果沟村里的苦菜,把原本“泡在苦水”里的拥进了蜜罐罐里。
以前,有一个曾用名。因为出生在甜果沟,她爸妈给她取名叫“甜果果”。村里人习惯性地叫她“果果”。
果果的爸妈都是孤儿,在大家的帮衬下,两个苦命人好不容易组建了家庭,生下了女儿。
可是,在那个旧年代,“好景不长”几个不吉的字,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这个家庭,而且就像生了根一样,久久不愿离去。
50多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炎炎夏日,知了们用自己婉转的歌喉,唱出了甜果沟这个季节的味道。它们唱着,唱着,天就下起雨来,里啪啦往下落。
一连串响亮的雷声,咆哮着越过刚才还天朗气清的甜果沟。
那天,是果果生下来的第六十天。她刚来到这个世界几天,她妈就得了病,没有奶水喂她。于是,她爸喂了一只奶羊,每天挤羊奶给她喝。
也就在那天,那只奶羊被外村人偷了去。果果爸 沿着羊的足迹,进山索羊。
等他闻着羊的味道,走到密林深处时,他心爱的奶羊已被几个混混宰杀,刨去了内脏,正放在柴火上烧。熊熊大火,肆无忌惮地烤在羊身上,痛在果果爸心里。
看着即将被烤熟的羊,想到家中嗷嗷待哺的女儿,他心急如焚。但他并没有和他们争吵,而是轻言细语地说明来意,请求那些人把买羊的钱凑给他。
可那几个人类残渣,不等果果爸说完,就像饿狼一样,一起扑向他,用棍棒打死了他。事发后,他们提着半生不熟的羊肉,逃之天天。
天黑了,果果爸还没有回家。果果妈抱着她,走进了村长家。
第二天凌晨,乡亲们抬着浑身是血的果果爸回到村里。
看到血肉模糊的丈夫,果果妈当时就昏死过去。幸亏那时村里有赤脚医生,当即对她进行了急救,她才渐渐苏醒过来。
村长安排村里人,将果果爸埋在了村西头最向阳的山坡上。
之后,果果妈每天抱着女儿到丈夫坟前,又哭又笑。
这样持续了两三个月,果果妈彻底疯了。
邻居两位大婶看她们娘俩实在可怜,就将她们接到自己家中,两家人轮流照看,偶尔帮忙打扫果果家的房子和院坝。他们视果果妈如姐姐,视果果如己出,在想办法抚慰果果妈心灵的同时,不仅管果果吃穿,还送她到村小读书。
一年,甜果沟雨水退得迟,偶尔才有稀稀疏疏的阳光。那年中秋,雨,仍然像筛豆子一样从灰蒙蒙的天空泻下来,让人不寒而栗。
这年,果果6岁。
一天,大雨倾盆。村小操场边的柏树上,几只乌鸦不停地鸣叫,越叫越凄凉,越叫越悲泣。
果果掐了掐跳跃不定的眼皮,心沉沉地走出教室,快步跑回“家”。
在离“家”还有十几米的地方,果果看见乡亲们正往她自己的家跑。于是,她急忙飞奔至家门前。
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年幼的果果:她妈躺在床上,双手抱住头,痛苦地哭喊着她爸的名字。果果站在门口,簌簌掉泪,不知所措。
“果果回来了,你醒醒,快看看她啊!”见果果站在门口,乡亲们对着她妈大声喊道。
也许是母女连心,也许是果果妈在疯子的世界里突然听见了亲人的哭声,又也许是上天可怜她们母女俩。十几分钟后,果果妈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变得非常有精神。她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果果稚嫩的身躯,眼睛里全是泪水。
但是,这久违而短暂的欣喜仅仅持续了一会儿。在那个雨天,果果妈用尽生命里最后一口气,对村长和在场的村民说了一句“请大家替我照顾好果果”后,就没了气。
年幼懵懂的果果,除了哭,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
那天,镶嵌在大山里的甜果沟异常闷热。炙热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悲伤的味道。
“先生,请您想想办法,一定让这孩子好好长大。”两位邻居大婶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算命先生说
乡亲们安葬好果果妈后,为了帮助她爸妈留住这唯一的血脉,也希望这个苦命的女孩茁壮成长,就请算命先生给她算命。
“这个好办。一切的不顺当,都是因为这孩子的名字太高贵,必须另外给她取一个名字。以后,你们就叫她吧,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算命先生不紧不慢地说。
“噢,好。感谢!感谢!”两位大婶同声应到。
从此,“甜果果”的名字,就被改成了“”。
第二年的夏天,爸妈的坟头上,长满了狗尾巴草。那些草,就像一对对热恋的情侣,头顶着头,嘴对着嘴,有的甚至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生死相依,亲密的俪影落在坟头,斑斓又夺目。
3
午后阳光,洒在静寂祥和的村子里,似乎把所有的温暖都留给了甜果沟村人。
几声鸟叫,惊扰了忧伤的往事。
花瓶里的苦菜花,随着微风,轻轻摇曳。
由于国家好政策的扶持,加上邻居大婶和乡亲们的精心呵护,吃着百家饭,渐渐长大,读了书,成年后和本村籍的一名退伍军人结了婚,还生了两个儿子。
她的两个儿子很优秀,他们大学毕业后,一个做了警察,一个担任邻村的驻村“第一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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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他爹,你和爹、妈,你们仨在那边还好吧?”对着瓶子里的苦菜花,自言自语地说。
五六年前,的丈夫到县城办事。他在车站等车时,遇到一伙歹徒抢劫群众的钱物。当他看见歹徒举着刀刺向一名男子时,眼疾手快的他飞步冲过去,用自己的胸膛护住了身后的男子。歹徒凶狠地从他的身体里抽出刀子,试图继续抢劫。
“快送医院!”被救的男子大声疾呼。
“别管我,快报警!注意,他们有刀!”的丈夫用手捂住不断喷血的伤口,艰难地说。
在那个雪花飞舞的冬日,挚爱的丈夫死了,从此长眠在她爸妈旁边。
“你做得对。你放心吧,儿子们陪着我呢。”若有所思地町着瓶子里的苦菜花,对自己说。
盛夏的气息停留在静谧祥和的甜果沟村。
所有的回忆,都顺着时间的轨迹,飘散在甘甜的空气中。
4
历史的长河在不停地流淌。
黑夜走了,轻轻的;晨曦来了,柔柔的;梦里流下的泪,干了。
阳光透过窗帘的罅隙,洒落碎影斑斓,摩挲刚刚愈合的心灵。微风不燥,甜丝丝;满怀爱抚,情深深。河水淌出的吉祥,多了;火红的玫瑰,炽热着跳动的灵魂。
如此景象,与日益发展的甜果沟村和一天比一天好的心情,十分匹配。
和煦的暖风,轻轻地吹拂着面貌一新的甜果沟村。
蜗居在大山里的村庄,一改往日灰头土脸的模样,成了十里八乡最美的村寨,到村里休闲、度假、旅游、娱乐、避暑、品尝原生态美味的客人络绎不绝。其中,用苦菜做成的每一道美味佳肴,就着村里人做的“麦面锅圈子”“玉米水粑子”吃,颇受广大游客的青睐。
“菜菜,在家吗?”甜果沟村新上任的“第一书记”喊道。
“在的,惠书记,请进来坐。”从记忆中惊醒连忙站起来,迎接惠书记。
“不坐了,咱俩到苦菜地看看去。”惠书记说完, 边擦汗边打开院子里的水龙头,猛喝了几口水。
“好的,咱俩现在就去。”跑出屋子,高兴地说。
几年前,县里安排专家,到甜果沟村进行气候、土壤等资源考究,并在对苦菜市场需求量和销售前景进行了深入考察的基础上,指导村里大力发展苦菜种植产业。
为了给专家们创造良好的生活、工作环境,村里为他们修建了专家房;又考虑到有文化、头脑活络,就安排她带着村民们向专家们学习,按照老师们的要求精耕细作种植苦菜。
辛勤耕耘,换来了丰硕的果实。种植苦菜的当年,村里就获得了大丰收。
为了把大量的苦菜卖出去,村里充分利用电商平台进行销售,惠书记和也多方联系商家、全力拓宽销售渠道,加上两儿子的“神助攻”(网络销售),最终,甜果沟村出产的苦菜被全部卖出。村里人的收入翻了一番。第二年,群众的收入又翻了一番。
连续3年,被县里评为“致富带头人”。
今年,村里还安排到省内对口支援地,专门学习了苦菜种植和管理技术。
绿油油的苦菜,温柔地铺在成片的地里。细碎的花朵点缀其间,正如一粒粒明珠,又如一颗颗珍宝。
惠书记和站在苦菜地边,满心欢喜。
“今年,村里的苦菜长势很不错!”惠书记说。
“是的。党的好政策和好干部,是咱老百姓的福星啊!”感慨地说。
“依我看,你还是叫甜果果吧?”惠书记半开玩笑地说。
“好啊!”笑着说。
她俩笑着,笑着,就哭了。
百感交集的泪水,不约而同地从两对眼眶中溢出来,悄悄地滚落到苦菜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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