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记

阿木巴勒阿希坎达坂

看上去是一个无处安放的高原

在辽阔之上凸起，没有了氧气的泥泞

未必能使道路更加崎岖

秘密，并排坐着

无所顾忌地，表达苍凉和孤绝苍鹰像被赦免的隐士

成为某些不具体的意象符号

有些声音继续坠落

像半血野牦牛黑色的影子以及影子中

叠加的闯入者

塔里木盆地和柴达木盆地，似乎还在隐身

雪花，一片片地存在

孤傲压着冷艳，它的寒光

穷尽了阿尔金山毕生的想象

在这样一个光秃秃的山口，风不必皓首穷经

用一生去吹散那些无法抚慰的孤独

天和地各自退了一步

手挽手，向着悲与欢，一一道别

南疆的河

你漏掉的身体，在西域

你扑打黑夜，像惊诧的戈壁红柳

你从南疆以南，进入盆地的前半生

你被落日重新挂上枝头

将梦变成蓝色，更接近于一条路

然后，竖起来，插进黄昏

你是故乡，在得到之前失去的水分

你指证瀚海，更多源于对大海的想象

你的存在，是北风推着北风

记忆留下记忆

你注定从石头中崩落

像鱼，被看不见的双手接回

你对应到沧桑和塔里木每一片尘埃

不废江河，不辜负

无数个浑浊的身世

你的野心，并非为了成就泥沙俱下

你是天山，在远方留下的冬

关于玉柱琵琶柴

它捂紧的身子里有全部善意

千里奔赴，只为看一个不一样的内心

沿着东昆仑，大地继续凹陷下去

我们的喊声，有时会与

一些陌生相遇

从阿尔金山到库木库里沙漠

五弦琵琶并没有响起

它在等候着，一个方言更重的知音

这么大的无人区

声音不会只朝着一个方向

已是秋天

秋天的风，会塑造出千万张脸

和身体中每一个未知的部分

无人区，看云

云，越来越白

我们小心翼翼地踩在它的身体上

踩着踩着，风就吹进了它的灵魂

一部分不小心与之重叠，另一部分

死于对立的风暴

它那痛苦的模样，感染了每一寸山河

高处的想象还在继续

滴水，凿空了世界

在亿万年的云的幻化中，爱过一次又一次

大片大片的云朵挣脱了天空

从西藏，喜马拉雅，甚至更远的地方

它们空在那里，像命运一样

成为巉岩、碎片、荒漠和亚高山的总和

多少次，与陌生的梦魔抱头痛哭

在人世间独对苍茫喊上一两嗓子

歌者也曾有瘢

像造山运动中

一个人，无所顾忌地奔赴人迹罕至的前程

被覆盖的一切还在狂欢

低音持续着

使抬头仰望天空的人，忘记了来时的路

所有事物，几乎在同一个平面被深深遗忘

有时是幻影，有时只是云

在无人区不经意的一次停留

三间房

正午，一寸寸逼近

光影嵌在墙上，仿佛一场迟来的背书

驱车前往，用一昼夜的时间

在两千年的冥冥之中，跋涉

我们在其中一间假寐

无视佛塔，也无视烽燧

左中右三间，各睡天、地、人

胡杨木、兽角、草编制品散落一地

风，吹向人间，更多地吹向三千年前

罗布泊，这只巨大的耳朵

在反复的游移中，迷失了自我

被强盗掏空

被虚无塞住真实的嘴巴

被历史领回，被冷漠和空关闭

被迟疑一次次运往荒漠

被死，铭刻在永久的活着的意义之中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请赐我粮草、水源和雪山

赐我一支彪悍的马队以及盔甲

昨天，你替我守住边疆

今天，我要做你名副其实的君王

我是江山，你就是我的美人

在楼兰，手握三间房这柄锋利的剑

哪怕一天

也要将荒与凉轻轻斩断

云的远方

白雪吞下阿尔金山的身体

时隐时现

一层层云压在白雪之上，忽高忽低

突然

来来往往的形象更加幽深地绽放和变换

视域，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为跌宕起伏的无人区展开了云的远方

远方

下雨了，我们坐在一个人工亭子下

像是一场久违的集会

声音并没有移动，两个老人面面相

另一个，慢腾腾地吐出心事

孩子们疯狂地卸下发暗的昨日

一些事物仍在反光

它黄的、绿的表面，有深浅不一的人间

好久没有这么安静了，在南疆

一个个被天山分开的城市

雨，作为永恒，横亘在喧嚣之后

纵横交错的记忆，越铺越厚

并不因为一场谈笑而抱憾终生

雨也斜斜地嵌人楼群

急于收走宁静，收走稍纵即逝的江山

十分钟后，天空继续空旷的样子

黑眼睛的光急于从文字中奔跑出来

忽然，一道彩虹挂在更高的楼层上

骄傲地诉说，它高得有些奢侈的远方

藏羚羊

是的，它们是哲学家、炼金术士

通灵者和跨栏高手

它们有豹一般的嗅觉

死而复生的本领

它们飞檐走壁

将有限的思想

留给人类

它们的周围有悬崖、山巅

与角的抵抗

应该省略掉悲欢

抓住时间的一次次移动

祈祷诗

白云走了，落日走了

炊烟和风走了

黄昏边缘的一轮明月走了

闃寂走了

湖心地带逆流而上的人群走了

各种形状的大小沙丘没有走

孤独和孤独没有走

虚弱，有时需要被搀扶

有时喊声，会更大

静夜思

不只描述黑暗

不只用一阵风替远方睹物思人

不只隐形于苍茫之上

不只是阿尔金山

孤独思想者的遐想

不只对流水般的事物保持长期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