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蝉鸣打开一扇门

1

一种枯燥传到室内，传到我耳朵

不容躲避

倾听是一种接纳。那蝉声

变得细腻

高低起伏中，像获得某种乐声

2

忽长忽短地倾诉

忽而悲愤忽而欢乐地倾诉

又似雷霆袭来又似大雪纷飞的倾诉

又似黑夜又似黎明的倾诉

我沉浸于那种倾诉

也许爱情的倾诉，都似这般

顽固、开阔

有金属般的质地

3

忽然就觉幽暗了。乌云在天空积聚

蝉鸣止息

我生出虚空

生出浪花翻滚的海洋

生出一阵内心的纷乱

4

狂风呼呼刮的时候，房间里

也有了各种声音

灰尘的撞击声、火焰的滋滋声

苍蝇的喘息声、花瓣的掉落声

我仔细辨别，哪一缕是蝉声

哪一缕干净、响亮

哪一缕最亢奋

我隐隐听到。但只是幻觉

风声淹没了所有

5

我觉得那种鸣声是有颜色的

高亢的时候是金色

低沉的时候是紫色

缓和的时候是蓝色

当然，还有黄色、褐色、玫瑰色、绿色的蝉鸣声

如果我的听觉出现黑色，那么

就是它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在沉默中，我等待它再次

爆发

6

当它是利剑而不是声音的时候，我

读懂了那种锋利，寒冷的光

在空中明明灭灭

我宁愿声音就是声音

钉子就是钉子

落叶就是落叶

雪就是雪

在夏天，我宁愿雨就是雨

蝉鸣就是蝉鸣

而不成为别的东西

7

我有倾诉，不能说

于是，我羡慕那些蝉

它们肆无忌惮地叫

它们排山到海地叫

饥渴、欲望、愤怒、兴奋、忧伤都在里面了

而我不能，于是

我羡慕那些蝉

8

当倾听成为一种习惯，这意味着

你必将为失去而苦恼

不应当有某些习惯，就像

每天在正午时刻倾听蝉鸣

当它没有来，我就望着窗外

而窗外

除了燥热，什么都没有

怔怔地坐了一小时

蝉鸣突然响起

9

其实，蝉鸣没那么大力量

使我思绪混乱，或者把我

带向某个场域

那么，是什么使我在蝉鸣时

或忧心忡忡，或兴奋不已

我比较三角梅和蝉鸣，比较云朵和蝉鸣

比较寂静和蝉鸣

哪一个更使我倾心，更具杀伤力

也许，它们本质上

都一样

10

当它们纯粹消失

是笛音在林子里的消失

是雷声在旷野上的消失

是星星在夜空的消失

是光在黑暗里的消失

我为那种消失而怅然。然后

所有事物开始缄默

11

一种声音可以模仿吗？

譬如模仿蝉鸣

答案肯定

蝉鸣可以模仿，蛙鸣可以模仿，鹤鸣也可以

但所有模仿都是外在形态的模仿

那种内心的战粟、撕裂感

也许，永远无法模仿

我喜欢蝉鸣是

单一的

12

其实，我也不能完全明白那鸣叫

一种事物出生的意义

完全不能以鸣叫来阐释

生存需要靠小伎俩，繁衍则更需要

我理解鸣蝉，理解那种高亢和低沉

我理解我削土豆的动作

我理解在案板上切菜，刀与菜

住案板上发出的“咚咚”之声

我理解煮熟饭的电饭煲发出的啸叫

我理解生活的幸福与哀伤

就如我理解蝉鸣

13

它成功猎获我的心。那鸣叫

既不会止于夏天的黄昏

也不会止于秋天的黎明

它止于我内心

难得有一种松弛感

住蝉鸣与沉默间

难得有一种思考介于鸣叫和沉默间

现在我释然了

无论是否听到蝉鸣

我都获得一种安宁

14

当我寄希望于某种事物，一定

是内心有深度的匮乏

我不免嘲笑自己。但无法把这种嘲笑

扩大化

无疑，我要找到心仪的事物

填补那种匮乏

是的，我找到了蝉鸣

15

我已不在乎它们是集体还是单只

也不在乎那鸣声是合唱还是独自嚣叫

它们在空间打开一扇门

是的，我找到了出口

多年找寻却一直未找到的出口

蝉鸣成为我要说出的语言

蝉鸣成为我要弹奏的音乐

蝉鸣成为我嘴里吐出的泡沫

我突然感到

寂静被重重撞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