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西洋上空的羽毛

作者: 盛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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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

自嘲跟纳博科夫相似的地方不少,比如发言总是要备稿,访谈要书面形式,连讲课都是读稿子…纳博科夫说,“我的词汇深居我的大脑,需借助纸张挣扎而出,进入物质层面”,一 一正是这样,书写时才能从容有条理,词语有如蝴蝶,在脑海里飞舞,只有冷静与轻巧才能准确地捕捉到它。

研究和评论纳博科夫的资料太多,有的非常有见地,对读者深刻了解纳博科夫的文学世界很有帮助。作为一个对他作品的阅读并不全面,并且在写作上似乎没怎么受他影响的人来说,很难谈出新意,其绚丽如蝶翅的语言,令人觉得周遭暗淡。对于他的文学观,文学言论,很有共鸣。“要想成为优秀作者或优秀读者,要想成为领略生活的秘密的人,首先要摆脱庸人气”。这话说得十分准确。庸人气是艺术个性最大的牢笼。他认为常识是艺术的天敌,是被公众化了的观念,“常识是一个正方形,但是生活里,所有最重要的幻想和价值,全都是美丽的圆形,圆得像宇宙,或像孩子第一次看到马戏表演时睁大的眼睛。”让纳博科夫感到兴奋的是艺术战胜常规和习俗,他赞赏新的观察视角和叙述方式,因此对《包法利夫人》叹服,因为福楼拜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小说的艺术性,即文体和风格上。纳博科夫认为作品的风格和结构最重要,是小说的精华,虽然他接着又说伟大的思想不过是空洞的废话一他作品的思想性是显而易见的。小说是艺术,同时也是技术,没有高超艺术技巧的小说,肯定不入流。纳博科夫是个文体家,他对文本形式风格结构的追求,虽然按照他自己的说法,没有他对蝴蝶的痴迷,但也算是达到了巅峰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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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博科夫还是一位鳞翅目昆虫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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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博科夫把伟大的文学作品称为童话,有的作家说伟大的文学作品都是神话,我想这两者的意思差别不大,都在强调文学的想象性和魔力,这种魔力既渗透在欺骗性的叙述技巧及语言中,也表现在文本的细节里。当然,纳博科夫也说过,“缺乏知识的想象走不出原始艺术的后院,也不会比栅栏上儿童的涂鸦和市场上商贩的买卖走得更远”。他认为使一部文学作品免于蜕变和腐朽的,不是它的社会重要性,而是它的艺术,只是它的艺术,又不同于为艺术而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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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博科夫的蝴蝶手稿
纳博科夫把蝴蝶手稿一书献给他的妻子维拉

2016 年末,我在旅途中阅读《杜尚访谈录》,顿觉这一趟旅行幸福无比。杜尚在美国开创了他的反艺术之途。他影响了美国甚至全球的艺术发展。他的艺术观念是天才式的。他天然地知道怎么与平庸划清界线,也就是纳博科夫的摆脱庸人气。当然杜尚更伟大的地方在于他的精神境界与艺术的融合。据说他受中国禅宗影响,他的精神境界与中国老庄哲学不谋而合。

纳博科夫显然也深受现代艺术的影响。他在20世纪60年代以卡片式、填充法创作的《微暗的火》,这样一部可以由读者自行组织的小说,让我想到当时偶发艺术的盛行。关于偶发艺术,简单来说,是指在拼贴艺术上继续发展起来的艺术形式,是一种演剧形式,由业余艺术家表演的抽象戏剧,这一美术流派在美国蓬勃发展。偶发艺术有很大的随机性以及不可复制性,而纳博科夫的《微暗的火》让读者参与进来,每一位读者的阅读与想象也是独特与不可复制的。他自认受绘画影响,虽说他不在乎什么流派。我想起海明威在《流动的盛宴》中写过一段,他年轻时在巴黎挨饿,避开有咖啡和面包香味的街道,捡僻静的小路穿过卢森堡公园去博物馆看塞尚的画,同样,这位印象派主将的画给海明威的小说创作带来了莫大的启示——尤其是在饥饿中,那种感受便更为清晰。

纳博科夫创作理念与绘画以及现代艺术的血源,似乎值得做更深的研究。在俄国出生,在英国受教育,成为美国公民在美国生活。由母语写作转至英语写作,这样的一种复杂背景与文化碰撞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文学观。“我写作没有什么社会目的,也不传递道德信息;我没有一般观念需要阐述,我是喜欢编造带有优雅谜底的谜语。”这也就能明白为什么他能写出突破道德囚笼、思想囚笼的《洛丽塔》。50年代的美国如诺曼·梅勒所言,“人们没有勇气,不敢保持自己的个性,不敢用自己的声音说话。”一切创造和叛逆的本能遭到室息。一个成年人和一个小姑娘的罗曼史在50 年代绝对是一个禁区。但是和福楼拜一样,纳博科夫决心将这个伤风败俗的题材编织成令人难忘的艺术品。他说他看重细节胜过概括、意象胜过理念,含混事实胜过清晰的象征,意外发现的野果胜过人工合成的果酱。《洛丽塔》体现了惊人的华丽与细腻。

纳博科夫的丰富性、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我学习纳博科夫,我会学习他的勇气与拒绝庸人气,挣脱有形的、无形的、自我的、他人的囚笼。“我是大西洋上空的羽毛,我的天空湛蓝明亮,远离狭窄的鸽子洞和那些土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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