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陈桂林!”
作者: 瞿丹妮《周处除三害》这部电影里,有一条贯穿始末的线,这条线开启了整个故事的篇章,也让故事走到了既定的终点。这条线衍生于主角内心追求“被看见”的深层次心理需求。
存在感就是兴奋剂
影片开始,参加黑社会葬礼的小混混金毛,同身旁的男人大谈特谈他听说的桂林仔的传奇经历,神态语气中难掩钦佩和向往。身旁的男人大口吃着盒饭,饶有兴致地听着,时不时应和金毛,让他有动力继续说下去。
直到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声大喊“铁头哥好!”男人循声准备离去,临走前拍了拍金毛胸口说:“我叫陈桂林,我有名有姓,以后不要再叫什么桂林仔。”
在枪杀了铁头哥后,看到震惊的警察,陈桂林没有马上逃走保命。相反地,他在原地停留了几秒,对着前方的警察露出了嘲讽的笑容,挑衅意味很足,在确定警察看见了以后,他才转身逃跑。
这是影片中第一次侧面呈现陈桂林内心“渴望被看见”的部分,他不是桂林仔,他姓陈,全名叫陈桂林。他不是普通的贪生怕死的小混混,他可是能够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杀人还能逃走的陈桂林。
影片中第二次呈现陈桂林“渴望被看见”的心理就直接多了。在陈桂林唯一的亲人奶奶去世,又得知自己肺癌晚期后,陈桂林决心自己在死前一定要像烟花一样绚烂绽放一次,“干一票大的,让道上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谁。”
一旁的黑道医生张贵卿听后,对他说了一段话:“肺癌临终前是很痛苦的,与其像一只死在暗角的老鼠,倒不如光明正大一点。人死留名,至少换来一点尊严。”张贵卿这段话其实也根植于“人渴望被看见”的心理,只是演变成了不同的表现形式。
陈桂林渴望被看见,他决定通过实施一场特大犯罪来得到他人的关注和讨论,到时候道上的所有人都会像那天遇到的金毛一样谈论自己的“丰功伟绩”,而张贵卿希望陈桂林“被看见”是通过自首的方式,至少留得一点尊严在人间。古人追求的“青史留名”也是自身“渴望被看见”升华后的表现形式。
自恋破损后的疯狂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当陈桂林终于鼓起勇气去警局自首时,本以为自己会被格外关注,结果因为一场事故,当天自首的人特别多,根本没人理他。一位值班的警员看到他迷茫地愣在原地,上前询问,陈桂林不可思议地向他确认:“我,陈桂林啊!”没想到警员不仅没有认出他是谁,还公事公办地对他说:“陈先生,要自首的话,准备好身份证,到那边去排队。”
这时的陈桂林一定觉得整个世界都快崩塌了,他前几年犯事后的四处躲藏,就像是自己一个人在唱独角戏,如今显得如此可笑。
此时,陈桂林的视线被警局公告栏上的全台三大通缉犯的通报吸引了,当他目光凶狠地揭开挡在人像上面的纸时,他的世界崩塌得很彻底—— “我竟然只是第三名!脸还被挡了一半!太侮辱人了!士可杀不可辱!”
正是受自己不被看见、被忽视的这些遭遇影响,愤怒的陈桂林催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像周处一样除去包含自己在内的三害。
不是怕死,是怕死了都没人记得我
比死更可怕的不是再死一次,而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记得我。
此时的陈桂林太害怕被人们遗忘,太害怕自己被世界、被社会抛弃,就像从没在世界上存在过。于是他决定脱离没人记得的、没有价值的“三害”,去成为“周处”,成为会被大众记住的、有价值的人。
这个根深蒂固的想法是他之后所有行为的核心动机,无论是杀死香港仔和林禄和,还是交待小美告诉警察是陈桂林杀了香港仔,或是主动给一直抓捕自己的警官打电话告知自己的所在地,等待被他抓,都源于此。
当看到轮渡靠岸后,被警察和记者围得水泄不通的场景,他高兴地大喊陈灰警官的名字。心满意足被陈灰拷上手铐后,他把双手举过头顶,向所有人亮出自己的手铐,大喊“我叫陈桂林!陈!桂!林!”这一刻,他完成了毕生心愿,他终于被全世界都看到了……
“被看见”为什么如此重要
看到这里,你是不是会觉得有点荒谬? “被看见”就这么重要吗?比自由都重要?比命都重要?
其实答案是肯定的,生命的根本需求之一就是“渴望被看见”。追溯最早期的源头,源于基因的本能。在婴儿时期,不被主要抚养者关注的婴儿,死亡率、伤残率远超被抚养者仔细照顾的婴儿。从古至今,被忽视、不被同类看到的人很难在历史长河中活下来,并延续自己的基因,因此“渴望被看见”是直接刻在我们的基因里的。
被主要抚养者看到、接纳的婴儿,会形成安全型依恋模式。他们容易信任并依赖他人,内心平和,不会因为担心对方会抛弃自己而焦虑恐慌。当在关系中出现矛盾和不一致时,通常都会选择积极沟通交流,并且不惧怕做出承诺。乐于对方进入自己的生活中,但同时也不影响双方享有各自的独立空间。所以当我们和安全型依恋模式的人交往时,也会感受到如沐春风的被接纳感。
另一些对孩子不太关心、若即若离的主要抚养者,则在批量生产焦虑型依恋模式的人。当孩子们非常焦虑时,会通过大哭、黏着父母、害怕陌生的地方等行为来表现他们的不舒服,希望父母不要抛弃自己。这些在焦虑型依恋模式中长大的人,在关系中会通过频繁让对方报备自己的行程、查手机、经常问“你爱不爱我?”等方式来确定对方的眼中还有自己,以减少自身在关系中感受到的焦虑。
还有一些孩子长期不被看见,便习惯性地回避与人接触。他们回避需要与人接触、交往较多的工作,不愿主动建立关系,因为不相信会有长久的亲密关系存在,而对婚姻家庭持悲观态度。即使好不容易进入一段关系中,一遇到矛盾和问题也会下意识选择逃避,他们害怕产生冲突,也认为没有人会在意自己的真实想法和需求。在他们看似冷漠的背后,是渴望被看到、被爱的期待。
儿时没有被看见、被爱的人,长大后很难去看见别人、爱别人。如果没有心理学的觉察和干预,这些儿时没有被好好看见的小孩,将终生困在“渴望被看见”的旋涡中,拼了命声嘶力竭地喊出那一句“我叫陈桂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