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陵山摆渡人：兰舟破云去，山月随人归

在鄂西武陵山连绵的青山翠谷间，有一辆牌照为鄂E22227的乡村客运车始终穿梭于云雾缭绕的盘山路上。该车司机邓兰舟手握方向盘的身影，成为“云端线路”上最温暖的风景。

他载着乡亲们赶集、就医、探亲，更用车厢后座的一方天地，为偏远山民捎去11万余件货物。车轮碾过40万公里崎岖山路，也碾碎了深山与外界的屏障。

2025年4月29日，邓兰舟当选全国劳动模范，并走上国新办“新征程上的奋斗者”中外记者见面会接受媒体提问。台下，邓兰舟13岁的女儿一直用钦佩的眼神，望着闪闪发光的老爸……

古道热肠，邓家出了个免费“带货郎”

“嬢嬢，你要的那种小瓶装的药我买到了，对，我到了，不着急，我等着……”2018年6月的一天下午，时年33岁的邓兰舟驾驶着他的客车停在武陵山五峰镇大岩屋车站，给帮忙带货的老乡打完电话，他的视频电话又响了起来。

视频里，6岁的女儿彤彤嘟着嘴跟他撒娇：“爸爸，这周五幼儿园毕业汇演，你来参加吗？”邓兰舟为难地挠了挠头：“那天爸爸要出车，跟老乡约好了……”话还没说完，彤彤留下一句“我就知道”，便生气地挂断视频。邓兰舟只能对着手机无奈苦笑……

邓兰舟，1985年出生于湖北省宜昌市五峰土家族自治县，父亲是一位农民，母亲在镇上卖猪肉，他底下还有个弟弟。

五峰土家族自治县地处湖北省西南部武陵山余脉之中，这里常年交通不便，出行基本靠走。那时，幼小的邓兰舟在心底暗暗发誓：长大后要做一名司机，有一辆属于自己的车。

初中毕业后，邓兰舟去外地打工了一段时间，但母亲身体不太好，为了更好地照顾陪伴父母，他选择回到老家，给当客运司机的姨父帮忙，在车上做售票员。

邓兰舟发现，姨父每天特别忙，不停搬货、打电话、采购东西，车厢经常被各种货物堆得满满当当。姨父告诉他，老家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留守的多是老人和孩子，山高路远，出行不易，老乡就托他带些东西。看到接过货物的村民脸上淳朴的笑容，邓兰舟心里暖暖的。

2008年，邓兰舟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客车，成为湖北省五峰三农客运有限公司的驾驶员。在姨父的影响下，他选择专跑农村线，不仅当司机，还当送货郎，义务帮沿途村民们带货。

为方便乡亲们的日常生活，邓兰舟特意在村头停车点备了辆摩托车。客车收班后，他就骑着沾满泥土的“铁骑”穿梭在深山里，为散居在各处的村民运送物资。

2011年春天，公司来了一位新的售票员罗丽，分配到邓兰舟的车上，和他一起搭档出车。日复一日之下，两人慢慢处出感情。2012年，他们在家人的祝福下结婚，之后，他们生下女儿邓婉彤。

女儿出生后，家里的事难免多了起来，邓兰舟白天上班，晚上给乡亲送货，到家了还要不停地接电话，在小本子上记着“张爷爷化肥2袋”“何老汉电锯上的碳刷1个”……

罗丽抱怨丈夫忙得顾不上家和女儿。邓兰舟觉得自己做的都是好事，妻子却不理解，时间一长，夫妻俩频繁争吵。2015年，他们选择了离婚，邓兰舟只要了女儿的抚养权。那时候，女儿刚上幼儿园，邓兰舟也很想多陪陪女儿，但他工作实在太忙了。虽然干的都是“带一脚”的事，但所有物资他都要挨家挨户取、一件一件送；村民务农赚钱不容易，邓兰舟买一块豆腐也要货比三家……

无奈之下，他只能将彤彤交给父母照顾。每次爷爷奶奶去幼儿园接彤彤，她总是失落地问：“爸爸为什么不来？”爷爷奶奶将这些话告诉邓兰舟，邓兰舟也心酸不已。但车上装载的不仅仅是乡亲们急需的物资，更是大家的生活与希望，他又不得不继续奔赴在路上……

双向奔赴，用爱抚平叛逆女儿

2018年6月，彤彤即将幼升小，县里的教学质量不如宜昌市，家人都劝邓兰舟带孩子去宜昌读书。可去宜昌就意味着他可能会失去这份工作，他一直犹豫不决。

直到有一天，邓兰舟车上来了一名乘客，和他说起邓兰舟的妈妈正好跟他家人住在一个病房，邓兰舟愣住了。当时，邓兰舟几乎每天出车近10个小时，夜里太晚了，他干脆就睡在山上的临时宿舍，已经有一段时间没回家。

到站后，他迫不及待给父亲打电话，一开始，父亲还支支吾吾，最后无奈才说出他母亲因为胆管结石住院了。一时间，邓兰舟心里很不是滋味。等他忙完再赶去医院，母亲已办理好各种手续，准备出院了。

那天，望着父母蹒跚的步伐，听着电话里女儿一句句期盼他回家的话语，邓兰舟的心如同被刀割般难受。思量再三，他决心辞职，换个工作，一边照顾父母，一边陪伴女儿。

得知爸爸能陪自己去宜昌读书，彤彤高兴得手舞足蹈。邓兰舟也很高兴，带着父母和女儿转战宜昌陪读，并在市里以跑滴滴为生，不用再过那种三餐都不规律的日子了。

每次接送女儿时，女儿的笑颜都让他感到满足，可邓兰舟的心却始终空荡荡的。因为跑滴滴时，他经常收到老乡们发来的短信：“邓师傅，你跑的这条线咋换人了？”“能帮我带包猪饲料吗？”好几次，他都习惯性地想要答应，却猛然发现自己行驶的道路已不再是那颠簸的山区。一时间，他不知道怎么回复，总觉得自己辜负了他们的信任……夜晚躺在床上，邓兰舟总是辗转难眠。他忍不住翻出当初带货时的笔记本，脑海中不断浮现过去的一些事情……

有一年冬天，村里下了一场大雪，下山的路被冰封。清晨时分，还在睡梦中的邓兰舟迷迷糊糊听到外面一阵铁锹声响，他打开窗户一看，竟然是周边家家户户的老百姓拿着铁锹在客运路线上铲雪。大家一边哈着气一边乐呵呵地朝他喊道：“我们把雪给你铲了，你开车下去安全些！”

这些年，与其说是自己一直在帮乡亲们“带货”，不如说是和乡亲们的“双向奔赴”，这已然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根本就放心不下老乡们，而只有在武陵山区绵延的山路上，他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

思虑良久，邓兰舟还是决定回去。他把想法告诉父母，父亲说：“你做的是好事，我身体还行，留在宜昌陪彤彤，你放心回去吧。”父亲的理解和支持，让邓兰舟没了后顾之忧，却不料彤彤完全无法理解爸爸。她好不容易熟悉这边的老师同学，也习惯了爸爸一直陪在身边，如今突然听到爸爸说要回去，她哭着拉着爸爸的手，怎么也不肯松。邓兰舟耐心安抚女儿：“爸爸有更重要的事去做，我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邓兰舟坚持回到五峰镇。送人带货的路依旧没有尽头，邓兰舟常常很久才能回家一次。彤彤从一开始的满心期盼，慢慢变得失落失望，很少再询问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后来，哪怕邓兰舟回了家，彤彤也不再扑上来，反而觉得爸爸回来太晚，影响自己休息，心里埋怨爸爸，跟爸爸怎么也亲近不起来。邓兰舟心里也很愧疚，却又分身乏术，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远。

有一段时间，彤彤的老师总找邓兰舟，说彤彤学习不认真，成绩退步了。邓兰舟回到家，想跟女儿好好聊聊，但彤彤总是一副不配合的态度，还呛他说：“别人都有父母指导作业，我一个月也见不着你一次面，你想管我，管得着吗？”

还有一次，邓兰舟答应参加女儿家长会，但当天临出发前他为了帮老乡买东西耽搁了时间，加上路上堵车，等他赶到学校时，家长会已经结束了。邓兰舟跟女儿道歉，女儿却冷冷地说：“我压根就没想过你会来，我早习惯了。”女儿的话像一根针，刺得邓兰舟的心很疼，他想缓和父女之间的关系，却不知从何下手。

直到2021年3月，邓兰舟“免费帮助行动不便的村民带货”的事迹被广电总台“中国之声”栏目采访并报道，赞誉声如潮水般向他涌来。更令邓兰舟惊喜和意外的是，没几天，彤彤竟然破天荒地联系了他：“视频里的人，是你吗？”

原来，彤彤的学校在班会课播放了这个视频。之前，彤彤只知道爸爸工作很忙，却并不知道爸爸每天具体在忙什么。看了视频后，她终于知道了，原来村里有那么多人需要爸爸，而爸爸被那么多人信任着、尊重着、爱戴着……

听到这些，邓兰舟十分感慨。他告诉女儿，这些年来，他和乡亲们早已处成了亲人，他们和彤彤一样，都是自己无法割舍的存在……彤彤听完后，竟没有像以往那样呛声，反而露出若有所思的样子。

爱心接力，十七年义务带货初心不改

2021年9月，邓兰舟因常年义务带货，荣获了“第七届宜昌市道德模范特别奖”。当爷爷把爸爸获奖的报道发在家族群里，彤彤给爸爸点了个赞。

这个赞对邓兰舟来说，比什么奖都有意义，他也开始认真审视自己和女儿的关系，不再生硬地给女儿灌输大道理，还经常跟女儿分享好玩的视频、自己工作的点滴。渐渐地，女儿对爸爸的态度有了转变，愿意跟爸爸分享自己的心事了。这些都给了邓兰舟很大的信心，也有了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

一天，一位中年男子提着两箱牛奶找到正准备收工的邓兰舟，向他表示感谢。邓兰舟一头雾水，对方说：“我女儿和彤彤同班，上次体育课小测，我女儿不小心摔伤了，是彤彤扶着我女儿跑完了全程，彤彤真是个好孩子啊。”

邓兰舟既惊喜又意外。回到家，他问女儿为什么这么做，彤彤扭捏着说：“你不是总说为人要仗义嘛，我跟你学的啊……”邓兰舟感慨，女儿长大了，同时，他也开始鞭策自己，要继续努力，更好地为女儿做榜样。

这之后，不管平日再累再忙，邓兰舟每天晚上都会抽出半个小时和女儿视频，聊聊女儿新交了哪些朋友，也讲讲今天老乡又给他送了什么好吃的……他也向车队申请，每个月尽量把假期都排在一起，抽出更多时间回家陪女儿。

一次晚归，彤彤已经睡了，邓兰舟打算帮女儿收拾一下书包，不经意看到了女儿写的一篇作文。作文里，彤彤竟生动地写道：“我的爸爸很平凡，却又很伟大。那天，爸爸发车没多久，一位腿上绑着绷带的大娘早早等在路口，托他给有智力缺陷的儿子带点东西。过了几天，爸爸不放心大娘，特意带着日用品去看她，还给娘俩做了顿饭。周末，爸爸回来看我，给我一根棒棒糖。他说，这是大娘留了很久舍不得吃的。我把糖放进嘴里，真的很甜……虽然我总因为他不能多陪我而跟他闹脾气，但其实我知道，他在做一件很厉害的事。我要以他为榜样，长大了也像他一样去帮助别人……”

那一刻，邓兰舟差点流泪，觉得女儿在不知不觉间早已长大懂事，而他亏欠女儿的实在太多太多。

2024年3月，是彤彤的十二岁生日。为了弥补女儿，邓兰舟很早就答应了彤彤，一定陪她好好过一次生日。彤彤也早早定好了生日蛋糕，请了同学来家里，想跟他们介绍爸爸。

彤彤生日当天，邓兰舟早早调好了班。可就在他准备回家前半小时，车友家出了急事，其他人都要出车，来不及调换，邓兰舟思索了两秒，果断做出决定，帮车友顶班。

就这样，他再一次错过了女儿的生日。爷爷告诉他，彤彤在家等了他很久，最后含泪送走了同学就回房睡觉了，连蛋糕都没吃。邓兰舟想跟女儿道歉，但彤彤气得一直没理他。

直到第二个周末，邓兰舟提前安排好一切，给女儿买了早已选定的礼物，偷偷请她的同学朋友来家里吃了一顿“大餐”，彤彤才终于破涕为笑。她责备爸爸：“如果你还有下次，就不只是‘宰’你一顿这么简单了！”邓兰舟也哄着女儿：“是是是，公主说什么都对，我再也不敢了！”彤彤终于被爸爸逗乐了。

就这样，十七载寒来暑往，邓兰舟累计为沿线村民义务代运货物超过11万件，惠及群众8000余人次。受邓兰舟事迹感召，五峰三农客运公司其他线路的驾驶员自发组建了“邓兰舟车队”，主动承担起义务代运服务；邓兰舟也号召成立“兰舟志愿服务队”，实现爱心接力，志愿者一度达到492人，并累计开展志愿服务时长达2483小时，惠及群众3万余人，他也因此先后荣获第八批全国岗位学雷锋标兵称号、湖北省首届“最美交通运输人”、第九届湖北省道德模范（助人为乐模范）称号、2024年全国五一劳动奖章。

每次看到爸爸捧回的奖杯，分享自己的工作故事，彤彤都听得很认真，在学习上也用心不少。2025年4月，邓兰舟又荣获“全国劳动模范”称号，赴京参与研讨交流。

在电视上，彤彤看到爸爸身披绶带接受采访，一直嘴硬的她终于承认：“我爸其实蛮帅的。”她还把爸爸的视频发给同学，一个劲地“炫爸”。邓兰舟听说后，心里比得了奖还开心……

编辑/包奥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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